那场在“中美青年文化创投计划”展览上的不期而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黄亦玫的心湖中激起的,并非汹涌的惊涛,而是层层扩散、久久不散的涟漪。这些涟漪无声,却沉重地拍打着她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回到家,黄亦玫甩掉高跟鞋,甚至没有开灯,就径直走到窗前。窗外是帝都璀璨而冰冷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碎钻,却照不亮她此刻内心的晦暗。她抱着手臂,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羊绒大衣的袖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展览馆里那瞬间的寒意。
最初袭来的,是一种尖锐的、几乎让她窒息的刺痛。不是源于嫉妒,或者说,不完全是。那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被赤裸裸地提醒“你已成为过去式”的难堪,以及……看到另一个女人站在自己曾经位置上的、生理性的不适。
苏哲。这个名字,连同与他相关的那些炽热、痛苦、最终被强行封存的记忆,是她刻意用忙碌的工作、独立的创业试图覆盖掉的领域。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硬,足够成熟,可以坦然面对。
直到她看到他和许红豆站在一起。
他们看起来那么……登对。这个词像根细小的针,扎得她心脏微微一缩。苏哲的沉稳锐利,许红豆的优雅干练,他们交谈时的默契,那种属于同一阶层、同一频率的能量场……所有这些,都构成了一幅无懈可击的“成功伴侣”图景。比她当年那个带着学生气的、不管不顾爱着的黄亦玫,要“合适”得多。
然后,是那份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的“熟悉感”——许红豆侧脸的线条,低头倾听时的神态,甚至眼中偶尔掠过的某种清亮神采……都与她,或者说,是与多年前苏哲深爱着的那个她,有着惊人的、令人心悸的相似。
这一发现带来的冲击,远比单纯看到苏哲有了新欢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荒谬和……悲凉。
“苏哲……”她在心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你找了一个……‘优化升级版’的我吗?”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反胃。她黄亦玫,是独一无二的,是带着棱角、会哭会笑、会为爱燃烧也会因恨决绝的鲜活个体,不是可以被轻易替代、甚至被“优化”的模板。而许红豆,那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一个“影子”吗?还是说,她根本不在乎,因为这本身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高级的“合作”?
刺痛过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近乎残忍的审视。
她开始像分析一个展览项目一样,分析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许红豆,国际文化交流基金会亚太区总监,家世显赫,哈佛毕业……这些光环,黄亦玫是知道的。她不得不承认,许红豆所拥有的资源、平台和那种从小浸润出来的、举重若轻的世家气度,是她这个教授家庭出身、靠自己打拼的策展人难以企及的。许红豆是苏哲母亲陈月琴会满意的那种儿媳,是能与他并肩站立在华尔街和帝都顶级社交圈的女人。
而自己呢?
黄亦玫的指尖划过冰冷的玻璃窗。她是靠自己一手一脚在国际策展领域闯出的名头,她敢爱敢恨,拥有敏锐的艺术直觉和不肯妥协的倔强。她带给苏哲的,是纯粹的情感燃烧,是脱离他那个精致世界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生命力。但这一切,在陈月琴眼中,在那种冰冷的、讲究“适配度”的现实逻辑里,似乎都成了不合时宜的缺点。
她想起当年分手的冬天,那些来自苏哲母亲的阻力,那些因年轻和骄傲而无法化解的误会……如果,如果她是许红豆,拥有那样的家世和背景,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假设刚一冒头,就被她狠狠地掐灭了。
不,她不要成为许红豆。她就是黄亦玫。她的价值,不需要通过与苏哲的“适配度”来证明。
可是,心底那份隐隐的不甘,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她不甘心自己那段倾注了全部真心的感情,最终成了别人故事里的前奏,不甘心自己成了那个被“优化”掉的不合格品,更不甘心……苏哲似乎真的已经彻底moveon,找到了一个如此“完美”的替代者。
这场相遇,像一面残酷的镜子,迫使黄亦玫重新审视自己走过的路。
她成功吗?是的,在国际策展领域,她已小有名气,回国创业也稳步推进。她独立,自信,拥有热爱的事业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哥哥黄振华和父母给予她无条件的爱和支持。
可为什么,在看到苏哲和许红豆的那一刻,所有这些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仿佛在某种更宏大、更“正确”的价值体系面前,她所有的努力和成就,都显得那么……“小家子气”?
一种深切的迷茫感攫住了她。
她一直坚信,精神富养长大的她,追求的是灵魂的自由和艺术的真实。她看不起那些汲汲营营、只看重身份标签的虚伪游戏。可当现实将一场“标准答案”式的成功关系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时,她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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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她错了吗?难道她所以为的珍贵的情感和独立的灵魂,在现实的力量面前,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她坚持做自己,是不是反而走上了一条更艰难、更孤独的路?
她想起方协文,那个朴实、专注、在互联网领域默默耕耘的男人。和他在一起,轻松,没有压力,不需要面对如此尖锐的对比和复杂的情绪。可那真的是爱情吗?还是仅仅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慰藉?
就在自我怀疑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时候,骨子里那份与生俱来的倔强,像石缝里钻出的野草,开始顽强地抬头。
她猛地转过身,离开令人窒息的窗前,啪的一声打开了灯。温暖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满室的昏暗,也仿佛照亮了她内心的某个角落。
她走到工作台前,上面散落着她正在策划的新展览草图——一个关于“边缘叙事与非主流美学”的选题,大胆,前卫,甚至有些冒险。这不正是她黄亦玫的风格吗?不迎合,不妥协,只忠于自己的艺术判断。
她拿起一支炭笔,在草图上用力地划下几道坚定的线条。
“许红豆是许红豆,我是黄亦玫。”她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内心那个动摇的声音,清晰地宣告。
“她有她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