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渠修成后的第一个秋天,白鹿滩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大丰收。
有了水的滋润,南坡地和西坡地的麦子,都长得跟小树林似的,麦穗沉甸甸地,压得麦秆都弯了腰。家家户户的打谷场上,都堆起了小山一样的麦堆,乡邻们的脸上,也洋溢着一种踏实而厚重的喜悦。
互助会里,按着当初的规矩,凡是借了白家种子的,都连本带利地还了回来。白家那间被烧毁的粮仓,又重新被金灿灿的麦粒给填满了。
粮食多了,就得卖出去,换成银钱,才能置办过冬的衣物、来年的农具。
这天一早,白煜田便套好了马车,装上满满十大袋最好的头茬麦,让白承业赶着,往县城里最大的“永丰粮行”送去。
然而,马车刚到粮行门口,就被粮行的伙计给拦了下来。那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这不是白鹿滩的白举人吗?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白承业跳下车,客气地说:“这位伙计,我们是来卖粮的。”
“卖粮?”那伙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指着粮行门口一块新立的木牌,对他们说:“二位,劳驾,自个儿瞧瞧吧。”
白煜田父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木牌上用墨笔写着几个大字:“新麦收-购价,每石二百文。”
二百文?这个价格,比往年足足低了近一半!正常年景,一石新麦,少说也能卖到三百五十文,甚至四百文。
“伙计,你们这价钱,是不是写错了?”白承业忍不住问道。
“写错?我们永丰粮行开了几十年,价钱就没写错过!”伙计把手里的抹布往肩上一搭,斜着眼看着他们,“今年的行情就是这样。你们白鹿滩的粮,土质不好,麦粒不饱满,就值这个价。要卖就卖,不卖,就请便,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白煜田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绝不是什么行情不好。白鹿滩今年风调雨顺,又有水渠灌溉,种的还是良种,打出来的麦子,比县城周围任何一个村镇的都要好。这粮行,分明就是故意在压价。
他想起之前鹿三位让鹿承祖去县城打点粮商的事,一下子就全明白了。鹿家在明面上斗不过自己,就开始在这些看不见的地方下绊子。
“走,承业,我们去别家问问。”白煜田没有跟那伙计多费口舌,拉着儿子就走。
他们又接连去了县城里的另外两家大粮行,“福源号”和“德聚祥”。结果,如出一辙。门口都挂着“每石二百文”的牌子,粮行的掌柜和伙计,说辞也都跟永丰粮行的大同小异,都咬死了是“白鹿滩的粮,品质不行”。
碰了一鼻子灰,白承业气得在马车上直捶车板:“爹!他们这是串通好了的!明摆着就是鹿家在背后搞鬼,不想让咱们把粮食卖出去!”
白煜田坐在车辕上,看着车上那十袋饱满的麦子,沉默了许久。他知道,跟这些粮商是讲不通道理的。他们认的是钱,不是理。而能让他们低头的,只有比钱更大的权。
“承业,别急。”他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沉稳,“车先停在路边,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整了整身上的举人长衫,独自一人,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县太爷正在后堂看卷宗,听闻白煜田求见,立刻就放下了手里的事。他对这位有见识、有胸襟的新科举人,印象极好。
“白举人,稀客啊!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白煜田先行了礼,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将今日在粮行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直接点名是鹿家在背后搞鬼,只是客观地陈述了事实。
“大人,学生中的是举人,食的是朝廷的俸禄,自家吃喝,倒是不愁。可白鹿滩的乡亲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就指望着把这多余的粮食卖出去,换几两银子,给娃扯件新衣,给老人抓副药。如今,县城里的粮行,串通一气,恶意压价,将上好的良种麦,说成是土质不好的劣等粮,只肯出市价一半的价钱。如此一来,受损的,不光是白鹿滩一村的百姓,更是坏了整个县城的买卖规矩,长此以往,农人伤心,商路不畅,于大人您的治下,怕是无益啊。”
他这番话,句句不离“乡亲”和“规矩”,把自己完全放在了一个为民请命、为官分忧的位置上。
县太爷听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敲着。他心里清楚,这背后,十有八九又是那鹿家在作祟。但他更明白,白煜田说得对。粮价,是民生的根本,也是地方稳定的基石。要是粮商可以随意勾结,操纵市价,那他这个县太爷的脸面,往哪里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