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先生。”管家叹息,“非常遗憾。夫人她…已经很久无法移动了。”
张素真和陈小北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寒邪入髓到这种地步,比想象中更为棘手。
车队最终驶入一片静谧的庄园,穿过细雨朦胧的花园,停在一栋古老的宅邸前。厚重的橡木大门打开,壁炉温暖的气息混合着旧书和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哈灵顿爵士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毛毯,亲自在门厅等候。他看起来比信纸上流露出的气息更加憔悴,但眼神依旧保持着一位老派贵族的克制与礼貌。
“陈先生,张先生,非常感谢你们能来。”他的中文有些生硬,但足够清晰,“这位是安德鲁博士,皇家医学院的院士。这位是伊莎贝尔博士,神经科学的专家。这位是吴医生,我的私人医疗顾问之一。”
三位医生表情各异,安德鲁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伊莎贝尔是礼貌的怀疑,而那位华人吴医生,则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捉摸的沉默。
简单的寒暄后,爵士迫不及待地引着他们走向二楼的病房。
房间里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张素真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床上那位被各种软垫和支架固定着的夫人,几乎已经失去了人形,更像一尊扭曲的石膏像,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证明她还活着。
安德鲁博士开始用专业术语详细介绍病情,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张素真忽然打断他,直接问陈小北:“小子,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小北身上。
他没有回答张素真,而是看向老爵士,问了一个让所有西医都愣住的问题:“夫人发病前,是否长期住在潮湿寒冷的地方?比如,湖边或者河边的老房子?”
老爵士猛地睁大了眼睛,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骤然收紧:“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苏格兰尼斯湖边有座古堡…内琳她最爱那里,我们在那里住了将近十五年!直到她病倒…”
“那就对了。”陈小北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了最重要的线索,“寒湿深侵,伤及髓海。”
“髓海?”安德鲁博士皱紧眉头,“这是什么器官?医学解剖上没有这个名称!”
“在你们看来,它大概对应骨骼造血系统和部分中枢神经的功能。”陈小北的语气依旧平淡,“寒邪凝滞于髓海,生机被冻,身体只能做出最极端的反应——试图用更多的‘骨头’来保护自己,结果却封死了自己。这不是生长,这是冻结。”
伊莎贝尔博士忍不住反驳:“这太抽象了!一种‘寒冷’的感觉怎么可能导致如此具体的、基因层面的病理变化?”
“感觉?”陈小北看了她一眼,“如果那不是感觉,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现代仪器未必能完全检测出的病理产物呢?”
他不再多解释,转向老爵士:“能给我准备一间安静的房间,和一些热水吗?”
在隔壁的小客厅,陈小北打开木盒,张素真也凑了过来,看到里面的艾绒和长针,眼睛一亮:“打算用灸?通阳破凝?”
“嗯。先开百会,融冰开源。”
“百会?好胆子!”张素真捻着胡须,眼中闪过赞许,“需不需要我以针辅佐,调动阳明经气?”
“暂不用。你看住其他人即可。”陈小北熟练地捻着艾绒。
当陈小北准备为夫人施以隔姜灸时,安德鲁果然再次激烈反对。
张素真立刻踏前一步,挡在安德鲁面前,洪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嚷嚷什么!艾灸温通,乃古法正源,比你那冷冰冰的激素针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老祖宗用了上千年的法子,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他气势十足,一下子把安德鲁镇在了原地。
治疗过程缓慢而安静。当哈灵顿夫人眼角流出那行眼泪,手指微微颤动时,张素真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脸色发红:“通了!髓海之窍开了!寒冰初融!好!好小子!”
老爵士早已泪流满面。
陈小北收起艾柱,对张素真说:“接下来的调理,交给你。固本培元,调和营卫,是你的拿手戏。”
张素真当仁不让地一拍胸脯:“放心!老夫开出的方子,保证让她虚弱的脾胃能受得住,一步步把失去的元气补回来!”
陈小北则看向窗外连绵的雨幕:“我需要去一趟苏格兰,去那座古堡。”
“去古堡?”吴医生突然插话,声音有些急促,“为什么?那里的环境对夫人现在的病情只有坏处!”
陈小北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带着冷意:“病来于此,解铃还须系铃人。那里的水、土、风物,才是化解这‘寒毒’的真正药引。至于你,吴医生…”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吴医生:“你抽屉底层那瓶贴着‘营养补充剂’标签,实际装着能轻微刺激神经、加剧肌肉痉挛的药物,是准备用来做什么的?是想让夫人的病情看起来更符合某种‘遗传绝症’的模型,好让你的论文数据更完美,还是…另有企图?”
吴医生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撞翻身后的仪器推车。
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呆了,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