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在枫香寨住了月余,每日跟随阿珠婆采药、诊病,听她讲述苗寨世代相传的草木疗疾故事。这日秋雨绵绵,吊脚楼外云雾迷蒙,阿珠婆坐在火塘边,烤着晒干的灯笼草,忽然对沈砚之道:“先生可知,这灯盏花不仅能治聋哑,还能医眼疾?”
沈砚之心中一动:“老夫人曾用它治过眼疾?”阿珠婆点点头,目光望向窗外的雨雾,似是陷入了回忆:“二十年前,寨中曾闹过一场‘眼疾’,不少人眼睛发红、肿痛,甚至视物模糊,有的还生了翳障。那时我刚接过掌药的担子,心中慌得很。”
“那日我带着药女去后山采药,见一只山鸡眼睛红肿,却不停啄食溪边的灯笼草籽。我心中好奇,便摘下一枚灯笼草果实,挤出汁液,滴了一滴在山鸡眼中。次日再去看,那山鸡的眼睛竟不红了,依旧能灵活地啄食。我便想,或许这灯盏花能治眼疾。”
阿珠婆起身,从屋角的木箱中取出一个陈旧的竹编药篮,里面装着几片干枯的灯笼草叶和一枚保存完好的果实。“我当时便采摘了大量新鲜灯笼草,捣汁过滤,装入陶瓶中。对眼睛红肿、流泪的人,每日滴三次汁液;对视物模糊、有翳障的人,便将晒干的灯笼草叶与决明子、夏枯草一同煎服,再用药渣热敷眼部。”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寨中有个叫阿秀的姑娘,那时才十五岁,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连路都走不了。我每日给她滴灯笼草汁,又让她喝汤药。三日过后,她的红肿便消了;半月后,视力也恢复了。后来,寨中凡是有眼疾的人,都用这个法子,很快便控制住了疫情。”
沈砚之追问:“这治眼疾的法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阿珠婆摇头:“不是。我祖母只说过灯盏花能清嗓子,治眼疾是我自己看着山鸡试出来的。后来我把这法子告诉寨里的药女,她们又传给自己的女儿,慢慢就成了寨里治眼疾的常用方。”她笑着补充,“就像我祖母说的,草木不会说话,但只要我们留心看、大胆试,就能懂它的心意。”
沈砚之闻言,心中感慨万千。他取出《黔地采风录》,将阿珠婆治眼疾的病案详细记录下来:“苗寨阿珠婆亲试,灯笼草汁滴眼,可治目赤肿痛;配伍决明子、夏枯草煎服,能清肝明目,祛翳障。此法无文献记载,源于观察禽鸟习性,经人体实践验证,实乃民间智慧之结晶。”
他忽然想起自己行囊中携带的《贵州通志》残卷,其中有一行模糊的记载:“灯笼草,苗地多有,治聋哑。”想来便是后世医者听闻苗寨土方,记录于方志之中。而阿珠婆治眼疾的法子,尚未被文献收录,仍是口传的智慧。“老夫人,”沈砚之道,“您这些法子,若只靠口传,万一将来失传了怎么办?不如我帮您整理成册,流传下去?”
阿珠婆望着火塘中跳动的火苗,笑道:“先生有心了。只是我们苗家人,更信‘手手相传’——药女们跟着我采药、试药,亲眼看着法子如何救人,比书本记得更牢。当然,若先生能写成书,让外面的人也知道这灯盏花的好处,也是好事。”沈砚之点点头,心中暗下决心,定要将这黔岭灯笼草的智慧,载入文献,让更多人知晓。
第四回采风录成传远讯灯草芳踪渡海东
冬雪初降,黔岭银装素裹,灯笼草的茎叶虽已枯萎,枝头仍挂着些许干瘪的红萼,在寒风中摇曳。沈砚之要离开枫香寨了,阿珠婆带着寨中百姓,送他到寨口。她将一包晒干的灯笼草种子和一瓶灯笼草汁交给沈砚之:“先生,这种子您带回去,若能种下,便让更多人知道它的用处;这汁液,若遇到眼疾、聋哑的病患,不妨试试。”
沈砚之接过包裹,郑重拱手:“老夫人放心,在下定不负所托。我会将您的法子整理成文,让这灯盏花的智慧,走出黔岭,惠及更多百姓。”他背着装满医案与药材的行囊,踏上归途。
途经贵阳府时,沈砚之特意拜访了府衙的方志馆,查阅完整的《贵州通志》。在“食货志·药草”篇中,果然见到了关于灯笼草的记载:“灯笼草,苗民谓之灯盏花,生于溪涧旁,红萼如灯。苗医以其治聋哑,捣汁服之,或外敷耳喉,多有奇效。”字迹清晰,想来是前人采风后所记。沈砚之心中欣慰,将自己记录的治眼疾病案抄录下来,托付给方志馆的编修,希望能增补入志,让这未被记载的民间实践,也能在文献中留下痕迹。
离开贵阳后,沈砚之沿沅水东下,准备返回湖广。途中在渡口遇到一支前往朝鲜半岛的商队,领队的商人是沈砚之的旧识。闲聊间,商人说起朝鲜半岛的风物:“那辰韩之地,也有一种红萼草,形似灯笼,当地百姓称之为‘灯笼草’,说能治眼疾,用果实捣汁滴眼,效果甚好。”
沈砚之闻言,心中巨震:“你说的可是真的?那草是否红萼垂挂,形似灯盏?”商人点头:“正是!我曾在朝鲜的市集上见过,当地医者还用它治过眼生翳障的病患,据说很灵验。”沈砚之望着手中的灯笼草种子,忽然明白——当年昆仑灵露分落两地,这灯笼草竟跨越山海,在朝鲜半岛也扎了根,且同样被当地百姓发现了药用价值,只是一处多用于治聋哑,一处多用于治眼疾,真是“异曲同工”。
他急忙取出《黔地采风录》,写下这段听闻:“闻朝鲜半岛有灯笼草,形似黔地灯盏花,当地以其治眼疾,与苗医之用法殊途同归。草木无国界,智慧共人间,此乃‘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之证也。”他嘱托商人,若日后再到朝鲜,务必留意当地灯笼草的用法,若有机会,便将黔地灯笼草治聋哑的法子告知当地医者,也将朝鲜治眼疾的经验带回。
商队启程那日,沈砚之站在渡口,望着船帆渐远,手中紧紧攥着那包灯笼草种子。他知道,这株灵草的故事,并未结束。黔岭的灯笼草,已在他的笔下留下印记;海东的灯笼草,正等待着被探寻。而那些藏在民间的口传智慧,那些先于文献的实践经验,终将跨越山海,在医道的长河中交融生辉。
回到湖广后,沈砚之将《黔地采风录》整理成册,其中详细记载了阿珠婆用灯笼草治聋哑、眼疾的病案,附上灯笼草的形态图与炮制方法。他在序言中写道:“医道之根,在民间;草木之智,在实践。黔岭灯笼草,未载于先哲典籍,却救民于疾苦,此乃‘实践先于文献’之明证。愿后世医者,不忘躬身实践,倾听民间智慧,方能得医道真谛。”
上卷赞诗
黔岭烟深藏异珍,红萼垂灯映水滨。
试药能开聋聩窍,滴浆可愈赤眸嗔。
口传经验承先智,手录医案续后尘。
莫道草木无言语,一枝一叶总含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