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容颜在他血红的视线里扭曲晃动,祠堂里供奉的牌位仿佛在无声地泣血嘶吼:“除孽障!正家声!!”
一股混合着血腥复仇与绝望赎罪的疯狂意志,如同被压抑万年的岩浆终于冲破脆弱的地层,从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爆裂!
炽热灼烧着他的骨髓!
烧尽了他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祸国殃民的畜生!杀了杨国忠!必须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他破碎的灵魂深处疯狂呐喊,如同地狱的号角:“完成陛下的旨意!杀了你的父亲!杀了杨国忠!”
声音里浸透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不惜同归于尽的赎罪决心!
唯有杨国忠的血,才能洗刷杨氏门楣的耻辱!才能稍稍告慰那些枉死的兄弟和蜀中父老的冤魂!
甲娘的目光何等犀利,瞬间精准地捕捉到了杨暄眼中那如同火山喷发般骤然凝聚、再无半分杂质的惨烈杀机,以及那在极度痛苦和屈辱深渊中剧烈翻腾、最终被滔天恨意和赎罪执念所吞噬的灵魂挣扎。
她知道,火候已到。
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
她缓缓地、极有仪态地将左手探入那紧窄的袖笼之中。
手腕翻转,动作流畅而隐秘。
取出一物。
非刀非剑。
一柄短刃。
长约七寸,通体呈现出一种哑光、深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如同最上等的墨玉雕琢而成。
形制古朴而奇特,刀身狭窄流畅,带着一丝优雅而致命的弧度,隐约的刃口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竟不反射任何光亮,却由内而外透出一股内敛到极致、浸透骨髓的锋锐寒意。
刀柄非金非木,触手温润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但又隐隐透出玉石绝无的坚韧质感。
整个匕首没有任何纹饰,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极致的简洁中蕴含着致命的优雅和一种古老而危险的气息。
“此刃,名‘影牙’。”
甲娘的声音如同寒夜巫女的低语,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的蛊惑力。
她纤细的、同样毫无瑕疵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漆黑无光的刃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视。
“乃天工之城隐世匠人,取极西陨铁之精,配以天山寒泉之水,百炼千锤,反复冷淬热锻而成。刃锋薄如蝉翼,锐可切金断玉,吹毛立断。”
她双指捏住那温润如玉的刀柄尾端,手腕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幅度微微一抖!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暗影,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划过面前的空气,带起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寒意。
“更难得之处,在于其特性。”甲娘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刃身哑光吞色,出手无光;出鞘隐声匿迹,不易为人察觉;尤以其柄……”
她的指尖在那温润如玉质感的刀柄靠近护手处轻轻一按,一个极其微小的、宛如天然纹理的凹陷处显现出来,“柄内中空,藏有……剧毒‘牵机引’。”
“‘牵机引’?”杨暄的喉咙如同砂纸摩擦,嘶哑地挤出这三个字,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匕首,如同饿狼盯住了猎物。
“取自南诏十万大山深处、瘴疠毒沼中独有的‘鬼面魔蛛’的毒囊精华,辅以古法秘传淬炼七七四十九日而成,见血封喉。”
甲娘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如同阐述最平常的常识,却字字带着死亡的寒意,“只要刺破皮肤半分,毒随血行,顷刻间便能令人浑身经脉麻软如被万蚁噬咬,四肢百骸如被无形丝线死死缠绕,丝毫动弹不得!口舌僵直,欲语不能!任人宰割!半个时辰后,心脉寸寸断裂而亡。”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杨暄眼中翻腾的深渊,“死状,与急病暴毙、心梗气绝无异,纵使华佗再世,也难辨其中蹊跷。”
她说完,上前一步,来到水牢边缘那唯一一块稍显干燥、高出水面的狭窄石台旁。
俯身,将“影牙”轻轻、平稳地放在了冰冷粗糙的石面上。
刀锋触碰石面,几乎听不到声音,却又仿佛在杨暄死寂的心湖里,重重投下了一块足以激起滔天巨浪的巨石。
“杨国忠最近本就卧床生病在前,”甲娘的声音依旧清晰低沉,如同最冷静的棋手剖析着棋局,“气血两亏。”
她的目光转向石台上那抹黝黑的幽光,仿佛在看着一件完美的工具,“伪朝大厦将倾,长安王师威压日近,吐蕃人虽应允出兵,但其贪婪狡诈之名天下皆知,条件必也苛刻至极其酷烈之境。内外煎迫,风声鹤唳,此刻正是他心神最为脆弱、忧惧交加、防备最松弛之际。”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杨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他囚禁你于此,百般折辱,是为泄愤,为惩戒你这‘逆子’;但细思之下,亦未尝没有一丝……愧疚之情?以及对你这嫡长子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贪婪?毕竟,煊赫门散于长安西蜀两地的余脉,或许还有些用处?骨肉之亲终究难断?”
甲娘的嘴角扯起一丝极其细微、冰寒彻骨的弧度,充满了对人性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