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同沉默的岩石,鱼贯而入,动作整齐划一,瞬间填满了议事厅的空隙,带来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他们早已换下了唐军的制式甲胄,身上穿着的是从战场上刚刚扒下来的、还带着浓重血腥味、汗馊味和泥泞的伪军号衣和破损皮甲。
脸上也刻意用锅灰、泥土、甚至是干涸的血迹涂抹得污迹斑斑,遮掩了原本精悍锐利、如同鹰隼般的轮廓。
手中的兵器也换成了缴获的伪军制式横刀、长矛,甚至有人背着弓弦松弛、箭壶空瘪的破损弓弩。
乍一看,确实像一支刚刚经历惨败、丢盔弃甲、侥幸逃出生天的残兵。
然而,只需仔细观察片刻,那刻意伪装下的真实便如同潜藏的猛兽般透出端倪。
他们的眼神,即使在刻意低垂、模仿溃兵那种茫然和疲惫时,眼底深处依旧是磨砺过千百次的冷静与如同寒潭般的杀意,那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才能淬炼出的目光,无法完全遮掩。
他们的动作,虽然模仿着溃兵的疲惫、散漫和相互搀扶的踉跄姿态,但行走间步伐的间距、身体的协调性,依旧带着一种难以完全掩饰的、经过千锤百炼的韵律感。
那是长期严苛训练刻入骨髓的本能。
更重要的是,透过他们破损的伪军皮甲缝隙,隐约可以看到贴身穿着特制的、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轻薄锁子软甲!
腰间鼓鼓囊囊,或靴筒处微微凸起,显然藏着淬毒的匕首、精钢打造的小型连发手弩,甚至还有几枚用厚厚油纸严密包裹、引信刻意露在外面的黑色铁疙瘩——这正是天工城最新研制、刚刚配发给特战营的杀手锏,“掌心雷”!
这种掌心大小的火药投掷武器,威力虽不足以炸塌城墙,但在狭窄空间或人群密集处引爆,足以制造出巨大的混乱、杀伤和恐慌,是破城夺门的利器。
王玉坤走到晋岳面前,如同审视一件即将使用的工具。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慢而仔细地刮过晋岳沾满污秽、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庞,仿佛在评估他的可利用价值和可能带来的风险。
“晋尚书,”王玉坤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没有丝毫温度,仿佛从冰窖里传出,“从现在起,我就是你麾下拼死护主、侥幸逃出生天的亲兵队正,‘王五’。”
他指了指身后沉默如山的四百名战士,语气不容置疑,“这四百弟兄,就是你的‘残部’。”
“记住你的身份——伪朝的吏部、兵部尚书,杨相的心腹!”
“记住你的‘经历’——剑门关血战,杨帅被俘,你率亲卫浴血突围!更要记住你的‘任务’——面见李焕,传递‘绝密军情’,让他打开城门!”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律,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晋岳脆弱的心脏上,让他刚刚因“打扮”而稍微平复的恐惧再次升腾。
王玉坤微微俯身,那张被污迹覆盖却依旧线条冷硬的脸逼近晋岳,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血腥和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晋岳几乎窒息。
王玉坤的手,看似随意地按在了腰间的伪军横刀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路上,若有半分差池,”王玉坤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耳畔嘶鸣,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威胁,“无论是你想通风报信,还是想耍什么花样…”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按在刀柄上的手,那眼中骤然爆射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晋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瞬间冰凉,牙齿不受控制地再次“咯咯”打颤,只能拼命地、如同捣蒜般点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王将军,”张巡的目光转向王玉坤,那目光中带着深沉的信任,也带着沉甸甸的、关乎全局胜败的嘱托,“此计凶险万分,如履薄冰。姜维城守将李焕,此人我了解,性格多疑,瞻前顾后,却又贪功怕死。晋岳的身份,是他无法拒绝的敲门砖,但能否敲开城门,能敲开多大的门缝,全看你们如何‘表演’!”
他再次强调了“表演”二字,目光灼灼,“一旦城门开启,以掌心雷爆炸为号!刘将军的铁骑,会如雷霆般杀到!
其余各部紧随其后,一鼓作气,拿下姜维!此城一破,伪朝腹地洞开,大势可定!”
“末将明白!”王玉坤抱拳,动作干净利落,如同刀锋出鞘,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绝对的自信与一往无前的决绝。
“定不负大将军重托!”
他身后的四百名特战精锐,眼神同样坚定如铁,无声地宣示着他们的意志,一股无形的杀气在厅中弥漫开来。
“刘志群!”张巡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利剑,直指厅中一员身材魁梧、面容刚毅如岩石、虬髯戟张的将领。
此人正是朱雀铁骑的主将,刘志群。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座铁塔,浑身散发着剽悍的气息。
“末将在!”刘志群踏前一步,甲叶铿锵,发出沉闷的金铁交鸣之声,回应如同洪钟,震得烛火都为之摇曳。
“着你率五千朱雀精骑,一人双马,携带三日干粮,即刻出发!”张巡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戳向帅案旁巨大舆图上姜维城东、北两侧的山林地带,“绕行至此!隐匿待命!看到城门火起,或听到掌心雷爆炸声,即为信号!立刻全速冲击!不计代价,务必在守军反应过来关闭城门或组织起有效抵抗之前,给我冲入城中!”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刘志群,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灌注进去,“记住!骑兵之利,在于速度!速度就是生命,速度就是胜利!冲进去,搅乱它!为后续大军撕开缺口!不惜一切代价!”
“得令!”刘志群眼中战意瞬间被点燃,如同熊熊烈火,猛地抱拳,甲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末将必不负大将军所托!朱雀铁骑,定当踏破姜维!饮马城下!”
吼声在厅中回荡,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气,令人热血沸腾。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响。
“赵小营!”张巡的目光最后投向阴影中的不良人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