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带护卫,独自一人。昏暗的灯光下,他那张白净的脸庞在阴影中显得更加深邃莫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韩节帅,多日不见,伤势可好些了?”卢珪的声音温和依旧,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微笑,仿佛真的是来探望一位养病的故交。
他径直走到桌边,自顾自地拿起温在暖窠里的白瓷茶壶,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动作从容优雅,仿佛这里是他的书房雅室。
茶香袅袅,却驱不散房间里的冰冷和韩休琳心头的寒意。
韩休琳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但他浑不在意。
眼中压抑了十数日的怒火和屈辱如同火山般喷发,他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低吼道:“卢珪!收起你这套假仁假义!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杀要剐,给老子个痛快!别在这里装神弄鬼!”
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困兽般的暴戾,血丝密布的眼睛死死盯着卢珪,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卢珪仿佛没听到他的怒吼,优雅地呷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滋润了他略显苍白的唇。
他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韩休琳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
“杀你?剐你?”卢珪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韩节帅言重了。卢某岂是那等嗜杀之人?况且,杀你,对我,对卢氏,有何益处?”
他踱步到炭盆边,伸出手烤着火,银狐裘在火光映照下流光溢彩。
“那你囚禁老子作甚?!这铁窗,这看守,这他娘的金丝笼,难道是为了给老子养老送终?!”韩休琳指着被封死的窗户,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金丝笼?”卢珪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倒也算贴切。不过,韩节帅,你可知,若非这座‘金丝笼’,你此刻早已曝尸荒野,被野狗啃食殆尽了?”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韩休琳一愣,随即暴怒:“放屁!老子纵横北疆二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用得着你假惺惺?!”
“哦?是吗?”卢珪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刺韩休琳,“韩节帅莫非忘了黄尖涧?忘了你麾下那八万幽燕子弟是如何葬身太行山的?忘了你丢盔弃甲、如丧家之犬般逃回来的狼狈模样?”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剜在韩休琳最深的伤口上。
韩休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黄尖涧尸山血海的景象再次浮现眼前,袍泽临死的惨呼仿佛就在耳边。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再次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毯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他咬着牙,嘶声道:“那是老子中了奸计!但战场上输了就输了,老子认了,老子眼下最狠的是你……”
“狠我?”卢珪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嘲讽,“韩休琳,是你自己愚蠢而已。”
他的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韩休琳的心防上。
韩休琳知道自己要完了!等待他的将是无休止的囚禁,甚至是悄无声息的死亡!
“卢某囚禁你,并非恶意。”卢珪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真诚”的叹息,“恰恰相反,是在救你!也是在给幽州,给这北疆百万军民,寻一条活路!”
韩休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卢珪:“活路?”
“不错!”卢珪斩钉截铁,“朝廷视我幽州如寇仇,欲除之而后快!下一步,就是派大军北上,长安朝廷彻底吞并幽州!届时,生灵涂炭,玉石俱焚!你韩休琳,是朝廷必杀之人!而我范阳卢氏,”他挺直腰板,语气带着世家大族特有的傲然,“千年世家,根基深厚!只有我们,才能整合幽州力量,对抗朝廷,保住这北疆门户!也只有我们,能给你韩休琳一条生路!”
“对抗朝廷……”韩休琳喃喃道,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沉重。
“不是对抗,是自保!”卢珪纠正道,语气铿锵,“裴徽不仁,休怪我等不义!韩节帅,你虽败,但威名尚在!你在幽州军中的根基,尚存!只要你肯站出来,登高一呼!与卢氏携手,共抗朝廷!我卢珪以范阳卢氏千年声誉担保,你依旧是幽州的韩节帅!你的家人,你的旧部,都能保全!幽州,依旧是我们的幽州!甚至……”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无尽的诱惑,“待局势稳定,裂土封王,也未尝不可!总好过你去长安引颈就戮,连累九族吧?”
裂土封王!这四个字在眼下这种情景下落在韩休琳耳中,兼职是莫大的讽刺。
“滚……”韩休琳一声暴喝,“你们卢氏真以为老子是傻子不成,一次次的以同样的说法哄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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