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张又玄默许了李寻真收留流民,于是晋阳城内开放了数座弃置已久的坊,容许这些战乱无家可归的人安置。
大兴土木总是耗财,没人愿意做着赔本生意。李寻真无奈,只好掏自己的腰包,反正太原李氏留给他的家财,养几个坊市的流民还是易如反掌。
甚至李氏的其他宗族也是。可他们宁愿粮食烂掉,钱财堆得花不完,也不想着做些善事。
谈漪以为李寻真会生气。
但李寻真并不在乎这些,就好比不在乎世人对他的溢美之词,正如那句话,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谈漪觉得李寻真适合出家,后来果然,李寻真出资供养佛光寺,在那座石窟里,留下了自己的画像。
油彩勾勒出李寻真的身形,让他得以与须弥山和诸天神佛遥遥相望。在释迦身后的佛光普照下,李寻真的真容也被画师有意扭曲,从削薄身形和棱角分明的面容,变成了大腹便便、力士一般的武将。
这是画师们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富贵相。
会有信徒在石窟前站立良久,默念他的名字,将他与佛相提并论,双手合十祈祷,希望他能带来福祉与护佑。
谈漪知道李寻真从没想过要做活佛,而族中三老之所以不阻止他,就是因为李寻真和卢元礼的关系。
李寻真,卢元礼,张又玄。
李氏,郁累堂,铁马霜锋。
三者互相勾连,又需要彼此。豪族的奴婢以千计,尽管李寻真身边很少,架不住整个李氏家大业大。
自从遇见卢元礼,李寻真就更哀戚了。
“我需要奴婢,离不开他们,可我又想帮他们。谈漪,我是不是真的很虚伪。”
“你毕竟是李家家主。其实,不草菅人命,已经比很多人要好了。”
“元礼,比我做得好,我终其一生,也无法像他一样。”李寻真笑道。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谈漪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
“如果我真的……能当‘活佛’,其实,要是有个‘信徒’,也不错。”
“你有很多信徒。”
李寻真直直望着谈漪,一瞬间如同看穿了她的灵魂,“你真这么觉得?”
奢望芸芸众生了解你、追随你,毫无怨言,是不可能的。能吸引人一心归附以至于虔诚不移只有一种——
那就是泥塑的佛像。
佛像半闭着眼,慈悲望世人,不会说话,承载着世人或多或少的愿望,和脱离苦海的乞求。
妙法莲华,法相庄严,彼岸净土,众生平等。
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只能是人们幻想出来的“偶像”。
要真说起来,李寻真顶多是观音手心的琉璃瓶,在众人上香的时候,偷偷窃得几分香火,添作自己的门面。
“不。”谈漪手心冒汗,一双琉璃似的眸子,毫不避让地看向李寻真,“或许,我可以是你唯一的信徒。”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到了。
李寻真其实很喜欢道澄的宣讲,也喜欢梵文吟唱,琉璃火和鎏金佛像下,总算能带来几分安宁——没有俗世事务,也没有家族争吵。
李寻真对家里那些人够意思了,只不过太过刚正不阿,给族人一种胳膊肘往外拐的感觉——比如在升堂断案的时候,会更偏理不帮亲,更是主张不要瞒报税款。
于是李家人纷纷觉得,李寻真这二傻子不适合做家主,就跟道澄联络,看能不能在他彻底放松的时候,不知不觉做掉他,事后推脱给江湖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