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我都知道。
“我就是赌气,你和三娘,都不要我了,师父也不要我。我一个人真的好孤单,”许枫桥一把鼻涕一把泪,瞬间变成了那个惊慌无助的小孩,“我知道,我做错了,不应该这样的,我……”
“枫桥,你什么时候能……真的长大呢……”袁舒啸的手浮在半空,离许枫桥的脸颊还有几寸远,想替对方拂去泪花。
力气不够了。
老茧遍布的手掌砰然坠地,速度之快,没留给许枫桥一丝反应的时间。他嘶吼着,握住余温尚在的手掌,已然没了脉搏,遒劲有力的手心,此刻软绵绵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许枫桥失魂落魄,抱住袁舒啸的头。漠然眼神瞥向钢针飞来的方向,树梢还在晃动,刹那间一把斩马刀劈开他的眼帘,照他的面门劈砍而来。
他错身一躲,抱起袁舒啸放在一旁的草丛,眼底发红,此刻已不见泪痕。
萧飒快步上前,背起袁舒啸往山上走。许枫桥嘱咐道:“不论如何,保护三娘,不要出来。”
萧飒点点头,“许帅多保重!”
许枫桥曲肱,将古雪刀刀背朝下,夹在两臂之间,倏然抽出,血迹斑驳落在水蓝色的料子上,“你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古雪刀法。”
杀意凝结与眉头,饶是桃花眼风神俊秀,此刻也只剩复仇的滔天业火。许枫桥跨步上马,如一股疾风,古雪刀尖朝着叱罗归沙的胸膛飞去。
叱罗归沙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吹响哨子,“快!快来支援!许枫桥叛国与边骑营对抗,他手里的古雪刀,就是明证!”
这边卢蕤嫌马车太慢,抬手掀帘子,止不住咳嗽两声,谁知这一咳,拔出萝卜带出泥,整副躯壳都颤抖起来,吓得武淮沙回头,“卢孔目,你这是……”
“快……快些……”
武淮沙心想你这小身板,快了估计会晕车,而且幽州马道年久失修,再快怕是车轮要散架。
“诶好,你坐回去!”武淮沙说着,挥舞缰绳,这才勉强快了些许。
卢蕤坐在车厢内,靠着车壁,合上双目。早上起来还没怎么吃饭,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全靠愧疚心支着,过午还能有精神。
他在想,为什么局面会变成现在这样?难道自己入局,也是燕王算计好的?
陆修羽当真毒士,燕王有这么一个人才,利用叱罗归沙的旧仇,把叛国罪安在许枫桥身上——这是赵崇约告诉他的。
他怎么可能斗得过万象元年的进士科第一?恐怕若是没有段闻野和曲江案平反,他早就该死在霍家寨了。
马车辚辚,摇晃的车厢都快把他脑浆晃匀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卢蕤了,而是某个极其陌生的人。
闭目后黑暗的视野里,有个水蓝色的身影,浑身是伤,血色遍布整件袍衫。那人回过头来,锋锐杀意化作万千温柔,朝他伸出手。
卢蕤无助地捂住脸,“对不起……对不起……”
再睁开眼,那人如烟般散去,什么也没留下。
卢蕤抱着膝盖,小声啜泣。肩头的青丝散落,模样狼狈,不似平日君子操守,端直廉方。
也就是孤身一人的时候,他才敢审视自己对许枫桥的感情。
他太贪了,想要那抹艳阳照向山阴雪,化成一湾潺潺春水。现在想来怎么可能呢?许枫桥若是还能活着,肯定不会原谅他,封兰桡怎么说的来着,许枫桥最讨厌读书人。
卢蕤蜷成一团,奏疏散落在脚边,枯黄纸张脆弱易碎,用手轻轻一撕就能毁掉。
却又那么坚韧,无论是横跨古今时光,还是来往天地四野,都焕发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这也是他唯一的凭借。
卢蕤猛一阵咳嗽,胃里开始反酸,整个肚子像是在被腐蚀。他双手撑着上半身,双腿交叠,自虐或许能为他带来些许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