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说雷远锱铢必较,恐怕更多是为了向孩子解释。
一个十岁的孩子孤零零来到江陵,等着将要成为父亲的人接见。结果左等不到,右等不到,他只好自己来寻找。明明完全不识路途,他竟从馆舍穿堂过户,再越过太守府的偏门,一直找到诸葛亮等人议事的厅堂以外。
诸葛亮觉得,这或许是某种特殊的缘分。
这使他对诸葛乔生出格外的歉疚,于是揽着诸葛乔肩膀的手臂微微紧了紧。
诸葛乔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随即觉察到自己大是失礼。于是他更加局促不安,脚步都乱了,在跨过一处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倒。
好在诸葛亮的力气很大,一把扶住了诸葛乔。
为了避免诸葛乔尴尬,他举着白羽扇指点道:“阿乔,你看见前头高处那座城楼么?”
“看见了。”
“那城楼,便是王仲宣作登楼赋的地方。登楼赋你听说过么?”
王仲宣便是如今担任曹公麾下军谋祭酒的王粲。他是当代名士,以文采著称,号称文多兼善。便是江东,也有传唱他的诗赋的。
诸葛乔应道:“我听说过,还会背诵。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是么?”
“对,对!”诸葛亮挥着羽扇:“阿乔,我下午有暇,带你去那城楼看看可好?”
雷远在一旁看着有趣,哈哈笑起来。
第0700章希望
诸葛乔的过继,自然是早就谈好的,并非诸葛氏兄弟临时起意。可当这个年已十岁的孩儿凭空而来,有些惧怯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诸葛亮还是有那么一点紧张。
他自以为将这种紧张感掩饰的很好,但雷远感觉的出来。
他与诸葛乔说话的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说不了几句,便垂首看看诸葛乔的神情。这姿态,与平日里从容不迫的军师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这是人之常情。
既然决定以诸葛乔为嗣子,这两人日后就必定会紧密关联在一起,可他们彼此之前又那么陌生。诸葛乔固然惶惑,诸葛亮也没有对待儿子的经验;他只能试探着,一点点地表现善意。
诸葛亮本来就有些絮叨,这会儿话更多了。一行人才跨过两道门扉,诸葛亮已经从江陵城楼说到益州壮美景色,还东拉西扯地讲到了他自己与诸葛瑾少时的经历,开一些不相干的小玩笑。
诸葛乔时不时答应几句,偶尔笑一笑。他的右手被诸葛亮握着,左手却始终按着自己的腰带,一直没有放松,大概手心捏着点东西,才会觉得踏实吧。
这情形,愈发有趣了。
雷远不想打扰这对父子,于是笑眯眯地坠后几步,慢慢地跟着,看着诸葛亮小心翼翼地宽慰来自江东的孤独少年。
而关羽虽然龙行虎步在前,却时不时停步与值守的将士聊几句,有意无意地等待诸葛亮父子。
除非玄德公在场,关羽素来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更不要说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等候了。但看他的神色,倒也并不焦躁。大概是因为关羽的次子关兴,也是诸葛乔这般年纪,也是一样的恂恂守礼而稍嫌文质吧。
雷远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阿诺。
因为计算年龄是十月孕满起始,过年便加一岁,所以阿诺已经两岁了。其实才七个月,还是个懵懂婴儿。雷远出兵南下交州,再回返江陵,前后数月忙碌,还没顾上回去探看。
雷远在此世立足,靠的是庐江雷氏宗族,但他自从意识清醒以后,对宗族中人并没有特别的感情。说的过份点,绝大部分族人对雷远来说,都是工具人。雷远对他们,远不如对他自己招揽的那些扈从亲密。有些族人甚至无工具之用,被雷远弃如敝履。
但孩子不一样。
孩子是血脉的延续,是未来的希望,更是沉重的责任。
雷远自认并不具备超世的才能,当初他一人立身于乱世,所谋求的,就只是挣扎着活下去。后来围拢在他身边的人、把期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越来越多,于是他开始谋求聚合这股力量,进而推动历史向新的方向前进。
或许,通过自己的努力,能使虚弱不堪的华夏尽快走出乱世,进而走向一个生机勃勃的、崭新的时代?雷远希望见到这样的未来。
但雷远并不认为,穿越者的身份就能天然带来必定正确的眼光,指向必定正确的道路。较之于古人,他的脑海中确实有更多的东西;可随便一个来自未来的想法就能无视实际环境,轻而易举地应用于古时吗?没有那样的道理。他只相信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所以,他愿意和许多人一起前进。
一代人的努力做到极处,大概就是恢复前汉的富强盛世吧。雷远自信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和同伴们甚至能做得更好些,能够形成更完善的制度,使豪强高门得到压抑,使黎庶黔首得以喘息,使文明得以存续。
但是,待到有了自己的孩子,雷远开始想的更多。
真正的丰功伟业,恐怕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雷远和他的同伴们,这一代人离开以后,雷远的孩子和同伴的孩子们,又会面临怎样的局面,他们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在玄德公进位汉中王以后,雷远的职位将会是长长一串,如果算上雷远的部属,另外又有几个太守,几个将军。
以这些职务,以庐江雷氏的实力,雷远必定能够统合交州,进而使交州成为玄德公不可或缺的重要疆域。孔明另外也特意转达了玄德公的意思:左将军和交州,都只是,而非终点。在统一天下的漫长路途上,将会长期需要雷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