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想象到北城墙上,那些『整饬一新』的弓弩在实战中变成笑话的场景;也能想象到南城坊间,那些被紧闭在门后的百姓,在饥饿与恐惧中逐渐滋生的绝望。
这一切,他都知道。
但他无能为力。
或者说,他选择的的方式,就是维持这个表面上的『周』,这个建立在沙滩上的、脆弱的平衡。
他还要用,他也只能用,这些他知道有问题的官僚体系,去压制可能出现的更大问题……
他不愿意去承认的问题。
只要不正视,不承认,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问题。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陈群低声呻吟着,仿佛在为自己寻找支撑。
他自问,自己未曾结党,一切所为,皆是为了曹氏社稷,为了邺城安危,这算不算『矜而不争』?
至于那些官僚的贪腐、欺瞒,那是『小人』之行。
他不去做,就能体现出自身的『高洁』,似乎就很好了……
就像是他养在厅堂里面的那佩兰。
然而,心底深处,另一个声音在微弱地反驳。
这真的是『不争』吗?
还是因为不敢『争』?
因为一旦去『争』,去彻查,去整顿,就可能揭开整个旧官僚体系脓疮,暴露出其无可救药的腐朽,从而动摇统治的根基?他陈群,以及他所代表的这个阶层,本身就是这个体系的一部分,又如何能挥刀自宫?
更可怕的是即便是挥刀自宫了,也未必能成功?
他想起了父亲陈纪。
父亲是以德行着称的名士。
父亲常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可如今的邺城,德在何处?
是靠着严刑峻法的《守御令》?
还是靠着那些阳奉阴违、贪墨成性的官吏?
众星所共的,恐怕不是北辰之德,而是对于权力和生存的恐惧罢了。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孔子的教诲言犹在耳,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在邺城,在当下的危局中,『道之以德』似乎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时间不允许,现实更不允许。
他只能选择『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哪怕明知这会让百姓『免而无耻』。但他觉得首先要活下去,守住城,才能谈以后,谈德治。
是这样的么?
陈群下意识的忽略了之前在没有遇到危机之时,他在做什么,那些君子又在做什么……
那个时候还有时间,总觉得还可以宽裕,甚至不行了还可期待后人的智慧。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不,不,陈群否认了脑海里面的讥讽之言,又给自己找到了新的理由。
他是君子,所思所虑,乃是社稷大义,是曹氏江山。
而那些底层普通百姓,他们眼中看到的,只有自身的『利』!
要用『义』来驱动他们,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