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名彪悍官兵,拿来一叠长长的木牌,一根根插在死囚脖子后。这种牌子叫“罪状牌”,上面用朱砂书写着死囚当斩的罪状,以儆效尤。
二十多个待斩之徒的“罪状牌”上,清一色写着“谋乱逆反当斩”六个大字。这是罪名中的一个大目。近年来,神州胜朝被斩之人,绝大数人是因为这六字而魂断刀下。
等“罪状牌”都插完后,霍轰这才一挥手,掉转马头当先离开。身后车轮轱辘声不断,官兵簇拥着囚车,跟着起动了。
死生大事。朝廷执行杀头大刑,更是一桩宣讲教化,惩前瑟后的大事,因此个中颇有门道讲究。
在把犯人从监牢里来出来之后,杀头之前,通常监斩官要带着死囚,沿着特定路线,在京城内走一段,让更多的人知道死囚为何被斩,从而引以为戒,避免再犯。
在这个游街示众的过程中,对于整个队伍的行走顺序,有一套自古传承下来,已被固定了的规矩与礼仪。
先,走在前头的是监斩官霍轰。在他坐骑前后,各簇拥着两名马前卒、马后兵,个个手握大刀,杀气腾腾。
紧接着是四个开道旗手,清一色长条汉子,手里挥舞着分别代表开道、辟邪、送终、安魂四色大旗,迎风招展,直夺人之眼目。
在这之后,跟着几名吹角战士,吹奏出嘹亮的鼓角之声,震慑人的双耳。以吸引更多的人来围观。
再往后,才是刑场上的主角之一——死囚。他们坐在特制的囚车上,遍体绳索,背插“罪状牌”,前后左右都簇拥着在官兵,全无逃走的希望。而那些官兵,还个个扯长嗓门,和着鼓角声吆喝着他们的罪状。
“谋乱逆反——论罪当斩——谋乱逆反——论罪当斩——”
走在最后面的,是魁梧凶悍的侩子手。个个身穿黑衣,头缠白色英雄巾,腰间绑着辟邪纳吉红彩带,手捧厚重锋锐的鬼头刀。眉眼横竖,犹如凶神恶煞。他们是刑场上另一个主角。
刑场设在皇城之外,南边偏东的“生民市”里。
顾名思义,“生民市”是个集市,因为靠近皇城,所以它规模极大,号称京城第一大市。市井之中,商埠林立,人烟稠密。每日里,来自京城各地,胜朝各部的商旅游客,络绎不绝,将整座集市给充满,摩肩接踵,盛况非凡。这样的地方,当然是宣誓教化,明正典刑,以震慑万民的好地方。因此,从胜朝创立之初,这里就跻身于京城着名的杀头专用场地之一。
早先的时候,生民市行刑虽多,却远不如近年来的频繁。因为最近十年来,造反的人太多了,隐隐有搅动天下根基的势头。所以朝廷主张乱世用重典,每两天就要提一批人到这里斩示众。
朝廷希望借助生民市人多嘴杂,口口相传的作用,把谋逆难逃一斩的震怖感传递出去,令八荒生民,再也不敢生出不臣之心来。不过,老话说得好,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生民市掉下的脑袋越多,京城之外涌起的反贼越众,多到让朝廷焦头烂额。
而京城里的百姓,见多了杀头勾当了,也产生了审美疲劳。以往,见到死囚被押来,愤怒的民众总是最兴奋,最积极的。他们会早早准备好鸡蛋菜叶乃至土块疙瘩,自觉地排在道路两边,等待死囚到来,用一场盛大的丢掷让他们还没到刑场,就面目全非,三魂七魄全失。
而这段日子来,这样的盛况很难再看到。除了鸡蛋和菜叶变得越来越贵,必须节俭下来果腹外,很多人还对如此繁多的杀戮怀疑乃至心慌。谁知道这样一直杀下去,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坐上囚车,被拉去刑场呢。
因此,刑前游街示众这事儿,路上民众的互动越来越少。不管官兵如何卖力吹着长角,如何使劲长声吆喝,都无法提起百姓的兴致来,更别说让他们参与到丢砸囚犯这个光荣的大事来。
“民生市”越来越近,街道两边站着的人逐渐增多,但他们那冷冰冰的神态,以及四周沉闷压抑的气氛,让霍轰心头莫名寒。他记得小时候也见过杀头,当时街道两边,狂热的百姓简直像是沸腾的海洋。而现在,他们更像是沉默的冰山。
霍轰不怕强敌,再厉害的对手,他都能慨然相迎,谈笑破之。但他害怕看到百姓那沉默而又冰冷的表情,尤其是他们目中那种迷茫而又带着不满的光芒,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民为国之根本,如果一国之民,失去了热情乃至激情,只剩怀疑与愤懑,那么这个朝廷的气数,也就剩下不了多久。
这才是霍轰所不安的。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了,这样当众处斩反贼,是否有必要,或者说真有效果?
不安与怀疑渐浓,而刑场也渐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