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走到祝妍身边,就着她用过的热水也净了手,随意在她身旁的锦凳上坐下,眉宇间带着几分轻松。
“北契的国书到了。”他开门见山,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账册和祝妍手边墨迹未干的纸张,微微一凝,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那北契老皇帝正式下诏,立宗恒为太孙,定于今夏举行册立大典,邀我朝遣使观礼。”
祝妍倒没多大惊讶,毕竟她见过那孩子,她有种终于修成正果的感觉。
祝妍只有点八卦,问道,“那三王孙怎的了?”
谢安一笑,只解释道,“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箝其喙注。”
哦,懂了。
祝妍没再问,张罗着和谢安吃饭。
饭桌上,祝妍才想起来问,“官家要谁去观礼?”
“老二稳重,可为正使,代表朝廷礼数。至于副使……”谢安顿了顿,看向祝妍,“叫六顺儿跟着去历练一番,你看如何?”
“去呗,那小子可要高兴坏了。”祝妍喝了一口粥道。
谢安一顿,没料到祝妍会是这般轻松爽快的反应。
“可不是去郊外踏青。”谢安又问了一句。
祝妍就了一口下饭的小菜,“他都十三了,又不是三岁,出去拓拓视野,也是好的。”
祝妍顿了顿又玩笑着道,“再说,这孩子就想着在官家这里的用处,不只是只会关心官家。”
谢安被她后一句玩笑说得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失笑道,“这孩子。”
“北契此番立储,表面是观礼,内里又何尝不是一场各方势力的展示与试探?让他跟着老二去,多看,多听,少说,这见识比读十本书都强。”祝妍吃饱,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
“你既舍得,朕便更无顾虑了。”谢安道,“只是路途遥远,北地风俗气候迥异,随行的人手和用度,我亲自把关,务必周全。”
窗外暮色渐浓,宫人悄无声息地多点了几盏灯烛。
吃完饭,谢安也不准备走了,二人就在院子里转着圈消食。
庭院中草木初萌的气息,混着泥土的微润,随着晚风缓缓浮动。
谢安叹着气,“谁能想到,咱们两个,倒都成大忙人了。”
祝妍也感慨,“可不是,多久没这般惬意的消食儿了,不瞒你说,这转着圈,我脑子里满脑子的账。”
“改革宫闱旧例,实在并非易事。”他缓缓道,声音在夜色里显得低沉,“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那些得了好处惯了的人,明里暗里的手脚,怕是少不了,你放心大胆的去做,我信你。”
“我知道你信我。”祝妍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宫灯的光映在她清澈的眼里,“只是如今事赶着事儿,我总觉得累,待前朝后宫都安稳了,你放我出去散散心吧,说起来,我走过离家最远的地儿,竟是这宫里。”
“咱们不还去过北契,去过太原?”谢安脚步彻底停住了,他转身看着祝妍,宫灯的光在她脸上明明暗暗。
祝妍莞尔一笑,不去看谢安,径直往前头亭子里去。
谢安跟了过去,就听祝妍道,“跟着你去的,那是祝娘子,不是我祝妍。”
谢安怔在原地,夜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那句话轻轻巧巧,却像一把薄而利的刃,精准地划开了某些他一直有意无意忽略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