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得是瞧着老孟出来,又摇摇头,众人今儿才又好过一天,明日的忐忑再说明日。
马上到年根儿,生怕这新主子一个不留神儿就把自己给打发了。
这日,柏青叫住了金宝,直问道,“金宝哥,原来顾公馆一日开销,竟够寻常人家过半年的。”
金宝早听见下人们背地里嚼舌根,说新主子要裁人,他心说果然还是要减用例,只好先应着,“是啊,咱上上下下养活着十几口子人呢…结香少爷,怎么?”
柏青只是摇摇头。
金宝又试探着递话儿,脑袋里也想着说辞,“结香少爷,您看,是不是家里这下人太多了,可这到年根儿了……”
“不多!“柏青却直接截断话头,“如今这世道,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养着十几号人可是本分呢。你瞧胡同口拉洋车的、大栅栏要饭的,若大户都学讲什么&039;效用&039;,这四九城早饿殍遍地了。”
金宝“哎”了一声,越发佩服起自家主子,他指认的这小结香可真是个能当家的呢!
他又忙不迭地给底下的人带了话。这下,众人才像吃进去了定心丸,一个两个的劳碌命,总算能闲得踏实些了。
柏青除了料理好这公馆,还要忙着搭班子唱戏和学习自己的打炮戏。
眼下,他已经在春和楼开了锣,挂了自己名号的戏牌,唱的正是他拿手的几折子花旦小戏。
这戏的位置不算好,太早,二更就唱。
可方抚维做主到底给他配了排面,梳头的师傅给他勒头勒得格外仔细,管衣箱的捧着戏服候在帘子外头。
因这戏园子归了他,同庆班的班主都要和他算座儿钱,这戏班子里的七行七科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结香老板”。
眼瞧着,倒是一切顺利。
柏青这下有了包银,总惦记着给刘启发送去,孝敬师傅,可刘启发现在哪还顾得上他?整日泡在烟馆里。
每每去椿树胡同扑个空,柏青便直奔烟馆寻人。
再好的烟馆也是乌烟瘴气,撩开厚重的棉布门帘,扑面而来的是混着鸦片甜腻的浊气。
他在角落的烟榻找到了人,刘启发身旁竟还蜷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
是小凤卿的表妹!
原来小凤卿跟包的“四儿”与刘启发和表妹都相熟。一来二去,这两个烟鬼竟凑到了一处,边吸烟边忆起了自己的好时候。
刘启发恍恍惚惚,云里雾里的,正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一个年轻人,勾着白鼻子,顶着个“豆腐块”,在台上一个接一个地翻跟头。
“当年我唱《时迁偷鸡》,一串儿跟头翻出满堂彩。”他这瘾还没解,咧开嘴笑显得痴呆,“一出戏就给我们丑行挣面儿,贝子府都来请戏。”
女人则蜷在烟榻另一头,想起来自己曾经是个贴身丫头,也差点变了凤凰。蜡黄的脸上确是有几分俊秀。她的头支在烟嘴儿上,吃吃笑起来,“老爷最爱我梳的辫子说来年开春就让我”
话没说完,烟劲儿上来,整个人又软绵绵地歪了下去。
她穿着簇新的织锦缎袄子,料子是上好的云纹苏绣,松松垮垮地挂在瘦骨嶙峋的身架上,显得愈发可怜刺目。
“师傅。”柏青一声断了这俩人恍惚的梦。
刘启发从烟榻上支起身子,“这是我顶得意的徒弟,”烟嗓里带着几分得意,“唱旦角的,文武昆乱不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