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点头道:“可以开始了。”
二人再次回到楼上,就在林斐然犹豫进哪间时,如霰直直踏入他的房门,片刻后,他后退半步,撩开幂篱看她:“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林斐然只得跟上,馥郁冷香再次袭来,直教人神清气爽。
她入内时,如霰已经散去大半衣衫,盘坐床榻,一头雪发披散,在暖帐下映出浅淡的粉,他抬眼看来,只道:“上|床,脱衣。”
林斐然没有什么遐思,只是想起上次除咒,道:“不必勉强,这次我也可以坐马扎。”
如霰定定看她,片刻后才开口:“床上和地上,你选一个。”
觑着他的面色,林斐然自然不会触霉头,她脱去外袍,慢慢挪上床榻,知晓他喜洁,不愿与人过多碰触,便尽量不碰到其余地方,只安稳盘坐。
一入内,纱幔便层层落下,日光溢入,仿佛陷入桃林之间,如霰盘坐对侧,浑身浸染这般颜色,艳若桃李,只是眉目间独带一抹傲然,便将这艳色凝结几分,化出一抹破冰般的锋锐。
他忽然开口:“先前便告诉过你,除咒只会一次比一次痛,与其让你坐在床边,痛倒在地,只能靠夯货撑起,不如借半张床给你,届时你灵力倒灌,一身力气没处使时,记得把床铺换了。”
林斐然这才意识到,他是在为方才不甚客气的话语解释,便道:“……我会记住的,为你封脉时,我也会轻一些。”
“唔。”他应了一声,随后并指压上她的手腕,双目微闭。
随后,一道法阵现于屋内,将房间紧紧护在其中。
第58章
纱幔之下,冷香悠然。
透入的光零乱模糊,散落在林斐然沉静的眉眼间,那是由他亲手画就的,与原来的她截然不同的模样。
双眉调低,比原先更添萧肃之意,鼻峰高悬,比之又透出几分难以忽视的锋锐,墨笔落至下方时,又为她抹去唇珠,收拢唇线,拉下唇角,于是舒展的含珠唇便倒化作覆舟状,少了清润与执着,却绷出些不怒自威的冷意。
他如此动笔,不仅是要叫人辨认不出,更是想教他们见之即退,不敢招惹。
平心而论,他的确觉得林斐然太过孤直,太过心善,这本没有错。
世间行走之人,若不幸罹难,需得抓住一株令人全然相信的救命稻草,她便会是这样的人,但在此之前,她首先会成为攻讦之靶,垫脚之石。
对于一个修士而言,某些时候,这些坚持或许会成为致命弱点。
所以,他应当将她双眼勾得细长,化去眸中清光,墨笔蘸水,晕染出浑浊与精明,叫她日日镜中相看,体味出三分刻薄之意,学出七分利己之心。
但在最重要的点睛之时,他忽然顿笔了。
其实林斐然于院中自画一事,他是早便知晓的,只是不明白她为何沉迷起丹青之法,是以,众人夜间沉眠时,他无事可做,便悄然到她院内,独坐亭中,赏起了画。
最开始,画中之物是院中一隅,秋池、林木、绒花,见什么画什么,渐渐的,画中之物便成了写意,泼墨山水,垂钓扁舟,花生剑上,树落云间,古怪却奇趣。
景物之后,便是一幅幅人像。
有飞跃的旋真,搭箭的碧磬,皱眉的荀飞飞,以及,独坐窗台,闭目假寐的他。
如霰那时静静看了许久,画中笔法虽有些僵硬,但其实神态极好,并不似她后来形容的那般木讷无光。
数张人像之下,便是她的自画。
她显然是要以自己的样貌为底,改画出一个不存在的人,他甚至能从那些杂乱的线条中窥出几分为难,拼拼凑凑,还是叫她画出几张,只是看着颇为失真与骇人。
见画如见心,张张翻过,他便知晓,她想要画出心中不同的自己,可无论如何下笔,仍旧脱离不了她原本的模样,仍旧能一眼看出是她。
画到最后,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将自己与夯货相结合,在人像上添了兽耳与犬牙,别的不说,整个人确实多了几分生动与妙趣。
从画上自省的批文可以看出,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何笔法落到自己面上,就逃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他心下却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