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位于顶层的公寓,平日里更像一个设计卓越、功能齐全的指挥中心,而非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家。冷色调的装潢,线条利落的意大利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永恒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高级香氛和一丝不苟的清洁味道。负责日常打扫和整理的保姆,会在指定时间出现,像无声的幽灵般将一切恢复至最完美的秩序,然后悄然离开。
然而今晚,这片通常只用于商务会谈、深夜工作和偶尔留宿白晓荷的冷感空间,却罕见地飘起了一缕真实的、带着温度的食物香气。
开放式的厨房里,嵌入式冰箱、电磁炉、烤箱皆是顶级的德国品牌,光可鉴人,平日里更像是精致的摆设。但此刻,苏哲正站在灶台前。他换下了白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穿着一件柔软的深灰色羊绒开衫和同色系休闲长裤,身姿依旧挺拔,但整个人笼罩在厨房区域暖黄色的灯光下,平添了几分难得的柔和与居家感。
白晓荷则坐在不远处的岛台旁的高脚椅上,手肘撑着台面,双手托腮,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学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哲忙碌。她今天穿着舒适的居家服,脸上未施粉黛,眼神里充满了对眼前景象的新奇与不可思议。
“你真的会做饭?”她忍不住再次确认,声音里带着惊叹。在她从小到大的认知里,厨房是属于保姆和厨师的地方。她的人生轨迹被清晰地划分为“读书”和“其他”,而“其他”中的大部分,尤其是烹饪这种带着烟火气的技能,早已被家里的服务人员包办,她连煮水饺应该冷水下锅还是热水下锅都分不清。
苏哲没有回头,正专注地用一把锋利的日本厨刀,将砧板上的西芹切成均匀的细段,动作流畅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精准。听到白晓荷的话,他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嗯,会一点。”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没有炫耀,也没有谦卑。
“可是……这太让人惊讶了。”白晓荷歪着头,看着他将切好的西芹放入旁边的玻璃碗中,又开始处理洋葱,“我以为……你这样的,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的话语直白,带着她那个阶层女孩特有的、不谙世事的天真。
苏哲将洋葱切成均匀的薄片,手法熟练,显然不是生手。他一边操作,一边用那种平稳的、叙述事实的语调解释道:
“在斯坦福的时候,住在公寓里。有时候看书或者写论文到很晚,食堂已经关了,叫外卖也不总是方便,尤其是冬天。”他的声音在抽油烟机低沉的嗡鸣中显得有些遥远,“饥肠辘辘的时候,只能自己动手。最开始就是煮意面,煎个牛排或者三文鱼,弄个简单的沙拉。做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他的描述极其理性,将学习做饭的过程归结为“生存需求”和“重复实践”的自然结果,剥离了任何可能的情感色彩或生活情趣。仿佛那只是一项在特定环境下,为了维持机体运转而不得不掌握的、与操作金融模型无异的实用技能。
“那中餐呢?”白晓荷的好奇心被完全勾了起来,她看着苏哲熟练地起锅烧油,将洋葱和西芹下锅翻炒,滋啦一声,香气瞬间被激发出来,弥漫在整个开放空间,“你还会做中餐?这可不是自己随便就能弄出来的吧?”
苏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用木铲翻炒着锅里的食材,侧脸在升腾的蒸汽中显得有些模糊。
“来帝都之后学的。”他回答,语气依旧平淡,“这边口味和国外不同,总在外面吃也未必合胃口。偶尔自己尝试做几次,看些食谱,也就会了几道简单的。”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合情合理。一个常年在海外生活的人,回归故土后,为了更好地适应当地生活,学习几道家常菜,这完全符合他那种高效、务实的行为逻辑。他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契机,没有说起前女友黄亦玫,没有流露半分在厨房里可能曾有过的属于两个人的温馨。
很快,晚餐准备好了。并非多么复杂的宴席,只是简单的两菜一汤:一道香煎银鳕鱼配柠檬黄油汁,一道清炒时蔬,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菌菇鸡汤。摆盘算不上多么精美,但干净利落,色彩搭配和谐,放在苏哲那张昂贵的意大利石材餐桌上,竟也显得相得益彰。
白晓荷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银鳕鱼。鱼肉外皮微焦,内里鲜嫩多汁,柠檬黄油的香气恰到好处地提升了鲜味,又不显油腻。
“好吃!”她由衷地赞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哲,“真的很好吃!比很多餐厅做得都不差!”
她又舀了一勺鸡汤,汤色清亮,味道鲜醇,带着菌菇特有的香气。“这个汤也好喝!”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苏哲的“隐藏技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苏哲坐在她对面,姿态优雅地用餐。对于她的赞美,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回应道:“合你口味就好。”没有过多的欣喜,也没有假意的谦虚,仿佛这只是一次成功的、达到预期效果的产品测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餐桌上,白晓荷兴奋地谈论着今天实验室的进展,又好奇地问了几个关于他留学时自己做饭的细节。苏哲耐心地回答着,话语简洁,但态度温和。他偶尔会给她夹菜,动作自然。
这顿饭,吃得温馨而平静。对白晓荷而言,这不仅仅是满足口腹之欲,更是一种深刻的情感体验。她看到了苏哲超越财经杂志封面、超越演讲台光环的另一面——一个能够亲手创造温暖、能够照顾她、有着真实生活能力的男人。这极大地满足了她对理想伴侣的幻想,让她觉得这段关系更加踏实、更加亲密。
而对于苏哲,下厨做饭,或许如同他处理工作、进行投资一样,是解决问题、维持关系稳定、达到某种预期目标的一种方式。他精准地掌控着火候与调味,也精准地掌控着对话的方向与情感的流露。他将自己的过去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在这个精心构筑的“现在”里,扮演着一个无可挑剔的、连厨房技能都点满的完美男友。
晚餐结束,碗筷被放入洗碗机,厨房很快恢复了光洁如新的状态,仿佛刚才那半个小时的烟火气只是一场幻觉。保姆明天早上会来处理好一切细节。
白晓荷心满意足地靠在客厅巨大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永恒的夜景,感觉这个平日里略显冰冷的公寓,因为一顿由苏哲亲手烹制的晚餐,而变得真正温暖起来,有了“家”的核心。
苏哲则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重新拿起平板电脑,浏览着最新的财经资讯。他的侧脸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疏离。
食物的香气渐渐散去,公寓里重新被那种熟悉的、带着距离感的宁静所填充。对于白晓荷来说,这是一个充满惊喜和感动的夜晚,她发现了男友身上又一个迷人的闪光点。而对于苏哲而言,这或许只是他庞大而有序的生活系统中,一个按计划执行、并且取得良好反馈的日常模块。他熟练地运用着包括厨艺在内的各项技能,维系着一段符合期望的恋情,至于那些技能背后是否承载过别的记忆,于他而言,似乎并不重要,也无需提起。在这个夜晚,他再次成功地将“现在”与“过去”清晰割裂,只留下白晓荷所看到、所感受到的,那个完美的、无所不能的苏哲。
这时,主卧浴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苏哲闻声望去,那一刻,他愣住了。
白晓荷穿着一身浅米色的真丝睡裙,款式保守,及膝长袖,但柔软的布料依旧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女性柔美的身体线条。她刚沐浴完,带着一身蒸腾的、湿润的水汽走出来。头发用一块白色的干发巾包裹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脸颊被热水熏得泛着自然的红晕,像初春枝头最淡的那一抹桃花色。
白晓荷的外表,确实不如黄亦玫那般,带着攻击性的、令人过目难忘的明媚与艳丽。黄亦玫的美是盛夏的玫瑰,恣意张扬,带着刺,也带着灼人的温度。而白晓荷的美,是秋日静默的桂花,需要靠近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才能嗅到那缕幽微的、沁人心脾的芬芳。她的五官清秀端正,皮肤白皙细腻,是那种书香门第浸润出来的、毫无攻击性的温婉。
此刻,卸去了白日里精致的淡妆,她显得格外干净、柔软,甚至带着一丝不设防的稚气。水珠顺着她的小腿线条,悄悄滑落,没入地毯。她看到站在客厅里的苏哲,显然也微微一惊,随即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羞赧的笑容。
苏哲径直走向客用浴室,热水冲刷着身体,肌肉渐渐放松,他迅速关掉了水龙头,用毛巾用力擦干身体,仿佛要擦掉那些不合时宜的联想。他换上舒适的深色家居服,回到客厅。
白晓荷已经取下了干发巾,长发微湿,披散在肩头。她正坐在客厅那张宽大的灰色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封面上是复杂的分子结构图。柔和的落地灯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温暖的光边,她蜷坐在那里的姿态,像一只温顺的猫。
这幅画面,安宁,美好,符合一切关于“理想伴侣”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