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亦玫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楼下,仰着头,仿佛在努力倾听,又仿佛只是在单纯地承受着这来自头顶的、无形的声波冲击。每一个模糊的音节,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早已结痂的心口上,带来一阵密集而隐晦的刺痛。
她能想象出楼上的画面:苏志远围着儿子转,脸上是满足的笑容;王曼丽周到地张罗着茶水点心;苏哲坐在客厅里,或许还是那副从容沉稳、掌控一切的模样,接受着父亲的殷勤和继母的照顾。那是一个与她无关的、其乐融融的家庭场景。
而她,黄亦玫,只是一个被隔绝在楼下、被遗忘在旧日时光里的,陌生人。
时间在沉默和楼上的隐约人声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楼上的说话声渐渐平息下来。
接着,是清晰的脚步声,下楼的声音。不止一个人,十几个人沉稳而规律的步伐,伴随着极轻微的衣物摩擦声。是苏哲和他的保镖们要离开了。
脚步声经过他们所在的楼层,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向下,然后是单元门被推开、又关上的声音。紧接着,是楼外汽车引擎启动、然后逐渐远去的声音,最终彻底消失在夜幕降临的寂静里。
他走了。
就像他来时一样,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搅动了一池春水,然后,又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
自始至终,黄亦玫没有动。她没有像过去无数次在脑海中预演过的那样,冲出去,质问他,或者仅仅是再看他一眼。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听着他到来,听着他存在,听着他离开。
当所有的声音都归于沉寂,楼道里的声控灯也因为长时间的安静而“啪”地熄灭,周围陷入一片昏暗的暮色时,黄亦玫才仿佛终于被解除了封印。
她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她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对哥哥露出了一个极其苍白、却异常平静的微笑。
回到父母家中,温暖的灯光,饭菜的香气,父母关切的唠叨,瞬间将门外那个冰冷的世界隔绝开来。黄亦玫表现得一如往常,她帮忙摆碗筷,和父亲讨论他新淘来的茶饼,甚至还能对黄振华讲的设计院趣事发出轻快的笑声。
她吃得不多,但每一口都嚼得很慢,很认真。仿佛通过这种专注于眼前事物的方式,来确认自己此刻的真实存在,确认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属于“黄亦玫”的世界,才是她唯一应该锚定的现实。
没有人提起刚才在楼下遇到苏哲的事情。黄振华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父母或许根本不知情。那个名字,以及它所带来的短暂风暴,被小心翼翼地封存在了楼下的暮色里,没有被带进这个家。
然而,黄亦玫知道,有些东西,在刚才那场沉默的对视和擦肩而过中,已经彻底改变了,或者说,彻底终结了。
那个她曾经爱过、恨过、挣扎过、最终试图遗忘的苏哲,在今晚,以一种最直观、最残酷的方式,向她展示了他们之间如今横亘的、无法跨越的距离。他不是那个记忆里的青年了,他是苏哲顾问,苏哲总裁,苏哲教授,一个出行需要保镖簇拥、打招呼都用着标准美式口音、笑容完美得像面具的公众人物。
他们不再是两条曾经激烈交汇又痛苦分离的河流,而是两条从未相识的、运行在不同轨道上的平行线。今晚的相遇,不过是时空一个无意的、短暂的扭曲,瞬间之后,各自回归本位,继续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延伸,永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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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前所有的不甘、隐痛、甚至那些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极其微弱的残存念想,在苏哲那句冰冷的“Hey,好久不见”中,被彻底击得粉碎。
饭后,黄亦玫主动去厨房洗碗。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碗碟,发出哗哗的声响。她看着窗外完全黑透的夜空,几颗疏星点缀其上,遥远而冰冷。
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是一种……终于为一段早已死亡的感情,举行了一场迟来的、安静的葬礼后的轻松。
她不必再刻意回避,不必再害怕听到他的名字,不必再因为他可能的存在而感到心绪不宁。因为今晚之后,她清晰地认识到,那个真实的、与她有过交集的苏哲,已经彻底死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名为“苏哲”的成功符号。
她关掉水龙头,用干布仔细擦净手上的水珠。转身,走出厨房,加入客厅里父母和哥哥关于电视剧情的闲聊中。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真正释然的平静。楼道里的那场相遇,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曾经激起剧烈的涟漪,但此刻,潭水已重归平静,深不见底,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而那颗石子,已沉入最深的淤泥,再也不会浮起。
帝都的春天,像一幅被缓缓晕开的水彩画。原本枯寂的枝头爆出鹅黄的嫩芽,迎春花簇拥着绽出明艳的黄色,连空气都变得湿润而富有生机,裹挟着泥土复苏的气息和隐约的花香。这份生机也悄然漫入了黄亦玫的生活,为她原本略显沉寂的世界,涂抹上了鲜活的色彩。
与庄国栋的恋情,平稳地驶入了热恋的航道。这份热度,并非她与苏哲之间那种焚烧一切、令人窒息的烈焰,而更像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暖、明亮,晒得人骨头缝里都透出舒坦的慵懒。庄国栋的追求是“润物细无声”的延续,他的好,体现在无数个具体而微的细节里,如同空气般自然存在,不可或缺。
然而,在这份令人沉醉的温暖中,黄亦玫始终在心里为自己设置了两个清晰的锚点,不容动摇——工作的独立,与家庭的回归。
在公司里,黄亦玫正主导一个大型文创园区的景观设计项目。项目进行到与关键材料供应商“振邦建材”的谈判阶段,对方老板是出了名的难缠和固执,团队几次沟通都碰了软钉子,进度严重受阻。
项目推进会上,气氛有些沉闷。老板姜总听完黄亦玫的汇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片刻。她是黄亦玫的伯乐,当年是她将初出茅庐、还带着些许学生气的黄亦玫招入公司,手把手地带她入行,教会她许多行业规则和处世之道。黄亦玫对她,始终怀有一份感激和尊敬。
“亦玫啊,”姜总开口,语气是长辈式的关切,“‘振邦’这块硬骨头,我知道不好啃。你和团队的努力,我都看到了。”她话锋一转,目光温和却锐利地看向黄亦玫,“我听说,你男朋友庄先生,他们家好像跟振邦的老板有些渊源?他本人在金融圈的人脉也挺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