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黄亦玫背着画板,拖着略带疲惫却因创作而满足的步伐回到了家。推开家门,熟悉的书香与饭菜暖香扑面而来,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屋内的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
母亲吴月江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些,带着点心不在焉。父亲黄剑知坐在客厅的旧沙发里,手里拿着报纸,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眉头微蹙,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名的某处。
“爸,妈,我回来了。”黄亦玫放下画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
吴月江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回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了。”那笑容,不像往常那样自然舒展,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黄剑知也回过神,推了推眼镜,看向女儿:“嗯,画得还顺利吗?”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黄亦玫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欲言又止。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爬上黄亦玫的心头。她一边换鞋,一边故作随意地问道:“今天家里……没什么事吧?”
吴月江和黄剑知交换了一个短暂而迅速的眼神。这个微小的动作,没能逃过黄亦玫的眼睛。她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最终还是吴月江开了口,语气尽量放得平和,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哦,没什么大事。就是下午……对门苏哲的妈妈,陈女士,过来坐了坐。”
“苏哲的妈妈?”黄亦玫的心猛地一跳,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半度。她下意识地看向父母,目光急切地在他们脸上搜寻,生怕看到受伤或难堪的表情。“她……她来干什么?她跟你们说什么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陈月琴竟然直接找到了她的父母!那个高傲、挑剔、始终看不上她的女人,会对她淳朴温和的父母说什么?会不会用那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语气,说出一些伤人的话?父母都是清高的知识分子,一辈子受人尊敬,如何能受得了那种隐含鄙夷的审视?
吴月江看着女儿瞬间紧张起来的神色,心里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邻里之间,随便聊了聊。”她试图轻描淡写。
但黄亦玫不信。她太了解陈月琴了,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心血来潮地来“邻里聊天”。
“妈,她到底说什么了?”黄亦玫抓住母亲的手,追问道,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担忧,“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关于我?还是关于……我和苏哲?”
她紧紧盯着母亲,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她既害怕听到陈月琴对父母的羞辱,更害怕父母从陈月琴的态度中,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家庭对这段恋情的反对。
黄剑知放下报纸,走了过来,声音沉稳,试图安抚女儿:“玫瑰,别紧张。陈女士只是表达了一些……她作为母亲的看法。她觉得你和苏哲,成长环境不同,未来的发展路径也可能不一样,她……有些担忧。”
黄剑知措辞谨慎,避开了“反对”、“不同意”这样直接的词汇,用了“看法”和“担忧”。但黄亦玫瞬间就听懂了那含蓄言辞下的真实含义。
陈月琴果然还是说了!她用那种看似客观理性、实则充满优越感的方式,向她的父母表明了反对的态度!
一股混合着愤怒、委屈和巨大不安的情绪涌上黄亦玫的心头。她气陈月琴的傲慢与干预,更心疼父母要因为她而承受这种无形的压力。她看到母亲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看到父亲眼神中那深藏的严肃,就知道陈月琴的来访,绝不像他们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她……她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苏哲?”黄亦玫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受伤和自嘲。她最不堪的软肋,被对方精准地戳中,并且展示在了她最在乎的父母面前。
“别瞎想!”吴月江立刻打断她,语气坚定,“我女儿这么好,哪里配不上了?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妈妈有自己的考虑。”她虽然这么说,但眼底的那份担忧却无法完全掩饰。
黄亦玫看着父母强装无事、反而来安慰她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她不想让父母为她操心,为她承受这些外来的压力。她本该是他们的骄傲,而不是让他们陷入尴尬和忧虑的源头。
这一刻,她对苏哲的思念,与对这段感情未来的迷茫,以及对父母的心疼,紧紧缠绕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她不再追问,只是低下头,闷闷地说:“……我知道了。爸,妈,你们别担心,我……我和苏哲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门外,是父母压低音量的、充满忧虑的交谈声;门内,是她独自面对的、来自恋人母亲的无形压力和那份摇摇欲坠的、对爱情未来的信心。陈月琴的这次来访,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仅在她心中,更在她的家庭里,激起了层层难以平息的涟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帝都的深秋,天空是一种被洗刷过的、近乎透明的蓝,高远而清冷。银杏叶已落了大半,剩下些金黄的残片顽固地挂在枝头,在带着寒意的风中瑟瑟作响。黄亦玫接到苏哲电话时,正在画室里修改毕业创作的草图。他说他回来了,就在她家楼下,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浸入骨髓的疲惫。
她的心,没有预想中那种得知他归来应有的雀跃,也没有立刻涌上被他母亲“告状”后的委屈和愤懑。反而像是被这秋日的凉风浸透了,先是一紧,随即弥漫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悲凉的预感。她放下画笔,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靛蓝颜料,也顾不上清洗,只匆匆擦了擦手,便快步走了出去。
楼下那棵老槐树下,他果然在那里。
没有前呼后拥的助理保镖,没有象征身份的豪华座驾。他就一个人,穿着一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影在空旷的院落里显得有些孤单。他背微微佝偻着,倚靠着粗糙的树干,低着头,像是在研究地上零落的枯叶,又像是在积蓄仅存的力量。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就在他抬眸的瞬间,黄亦玫感觉自己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尖锐。
不过短短几日不见,他整个人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抽取了精气神。往日那种华尔街精英特有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锐利和锋芒,此刻黯淡无光。他的脸色是疲惫的灰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泼墨,即使在明亮的秋日阳光下也清晰可见。那双总是深邃锐利、能看穿复杂数据模型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纵横的血丝,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近乎虚脱的倦怠,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奈与挫败的沉重。
他看到她,努力地、非常努力地想牵起嘴角,给她一个熟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但那笑容只僵硬地停留在唇边,并未抵达眼底,反而因为强撑而显得格外脆弱,甚至带着一丝可怜的意味。
“玫瑰。”他唤她,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长途飞行和情绪消耗后的干涸。
所有的话——关于他母亲不请自来的拜访,关于那些隐含贬斥的“担忧”,关于自己内心因此而生出的不安和愤怒——所有准备好的诘问和委屈,在这一刻,面对这样一个仿佛刚从情感战场上溃败下来的、伤痕累累的他,全都卡在了黄亦玫的喉咙里,化作一股酸涩的热流,直冲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