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有千言万语,此刻却说不出来。爹完全陷入了垂死之前的昏沉,听不到我的话。
看着爹,我难过的无以复加,世间没有十全十美,从懵懂无知到阅尽沧桑,是个令人痛苦的过程,我懂得了天道大义,却要永远失去自己的父亲。
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救不了爹,我很痛。我握着爹的手,希望在冥冥中,他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过不多久,我察觉到爹的手,好像微微颤动了一下,我甩掉脸上的泪,泪眼朦胧间,我看见已经毫无知觉的爹,又缓缓的睁开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完全变成灰色的了,灰色的眼睛,有一点点光,我们说不了话,全以目光在感受。
我知道,爹放心不下,为了让我脱离七门,他给了我无上的大气运,却又什么都不教我,希望我做个平淡的普通人,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可造化弄人,我最终还是走进了七门,变成一个标准的河凫子。
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露出的是从前我没有看到过的深深的慈爱,他看着我,就好像看着尚在幼年时的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自己的路都不会去走。
我愧疚,难过,伤怀,可我不能置大义人理而不顾,强行拿哑娘的命,来换爹的命。
“爹……”我忍不住开了口,一张嘴,声音已然哽咽:“我不能救你,懊恼的紧,可是……我……”
爹的目光流转了一下,他似乎在告诉我,他不怪我,只因他要清赎陈家先祖和自己所犯的过错,他已经做好打算,要把自己这条命,丢在大河中。
诀别总有自己说不出的话,然而在爹将要离世时,我却连这一点机会都没有。我还想跟爹说,说我已经长大了,势必会继承七门先辈的遗志。
但我来不及说,爹眼睛里的目光,陡然间定格了,涣散了,他的气息和心跳,一瞬间齐齐停止。就好像一首悲凉的诗,戛然而止。
“爹!爹……”
我再怎么明白事理,仍然跳不过世间亲情,我嚎啕大哭,把什么都忘记了。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望着一动不动的爹,我好像能看到昔年我未曾目睹过的那些往事。
十几年前,意气风发的北师从,单枪匹马,横扫旁门,盛名如长雷响彻大河两岸。世人都说,七门陈师从,是响当当的好汉,是难见的英雄。可任谁都不会想到,当年气血冲天的陈师从,寂静无声,又落寞的死在这条寻常的船上。
人死如灯灭,我哭的再痛,也哭不回爹的命。泪水流着流着,仿佛流尽了,窗外的天也渐渐的泛白。
北师从,南云天,中间横亘一雷山,这句流传了十多年的河滩俚语,终于在这一刻,变成绝响。
爹过世了,无论他生前如何,但既然死去,就是一个和过去千百年来无数死去的人一样。我做好了打算,扶灵到黑泥谷,把爹葬在陈家祖坟中。
连沙寨这次回到中原的船只虽然不大,但顾及芊芊,船上人手物品一应俱全。天亮之后,连沙寨有人下船在附近打探消息。蚩尤残尸被重新打碎,散落河中,九鼎吸纳了禹王残留的神血,那些圣域旁门人束手无策,已经先后退去,古石洼南北几十里内,暂时看不到敌人的行踪。
船只朝北行了约莫有五十里左右,芊芊知道我情绪不好,撑着身子指派了一番,叫人上岸去买一口上好的棺材,还有寿衣纸钱香烛之类的东西。一来二去,在这里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河滩荒僻,采买的棺材一时半会间运不到,到了后半晌,我看着芊芊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可能是累了,就让船只暂停河滩,在这里留住一夜。
爹过世了,这更让我感觉到家人的可贵,我提不起精神,看着芊芊却又心疼,在船上照料她。
芊芊瘦的厉害,到了晚饭时分,勉强吃了一点晚饭,饭后精神愈发不济,明明困的不行了,但又不肯睡,好像一闭眼睛,我就会从眼前消失一样。
“你好好睡一会儿,睡好了才有精神。”我握着她的手,轻声的安慰道:“咱们坐着船一路北上,去瞧瞧当初你我结伴走过的路。”
“我不睡,九哥,我怕的紧……”芊芊摇着头,把我的手抓的更紧了:“九哥,公爹……公爹去世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人的命,和树叶一样,一阵风吹过来,或许就没了,九哥,我身子不好……又想你,专程从江南回来,只是为了见你一面,我害怕,害怕睡过去,就不会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