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江墨竹第一次见面,是在城郊那家总显得有些清冷的孤儿院。
那时李兀正处在第二段婚姻里,利用难得的空闲去做义工。
他的第二任丈夫商时序始终处于一种神经质的紧绷里,固执地认定李兀根本不爱他,像看守珍宝一样将他圈禁在家,禁止他外出工作。
在外人眼前,商时序对他的态度,也看起来很体贴,很亲近,出手也相当大方。
可门一关,剥落所有伪装,内里却彻底换了个人,像条彻底失控的疯狗,独占欲灼烧到骇人的程度。
两人在床上纠缠过无数次,李兀有时被折腾到意识涣散,眼前只剩模糊晃动的光影。
可即便在这种最亲密也最脆弱的时候,商时序盯着他的眼神里,那种病态的、仿佛要将他生吞下去的占有和怀疑,也丝毫没有减弱分毫。
李兀对此感到一种深重的无力,最终只能沉默地、疲惫地接受这一切。
很多时候,李兀都觉得自己像是在费力地牵着一只彻底癫狂的狗走在人群里,精神高度紧张,手心被绳索勒得生疼。
只要有人,无论男女,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对他流露出丝毫靠近的意图,甚至只是一个无心的友善眼神,身边的“疯狗”便会立刻龇出獠牙,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而李兀往往还得在这种处境中,勉强挤出笑容,向被惊吓到的人道歉,为自己那无法控制的“所有物”那无理取闹的狂暴,感到无比的难堪和尴尬。
商时序背后那张庞大而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网也是李兀无法招架的。
而每一次被迫处理完那些令人筋疲力尽的家族事务后,商时序内心那股阴暗的暴戾和猜忌总会变本加厉地发作,只有将李兀死死地箍在身边,感受到他切实的体温和存在,那种几乎要撕裂一切的躁动才能勉强缓和下来。
李兀那个时候唯一可以散心的地方就是孤儿院,那里也成了他唯一能够短暂喘息、获取一丝稀薄氧气的避难所。
也是在一个阳光被窗格切割成细长条、空气里漂浮着细微尘埃的下午。
李兀第一次见到了江墨竹。
他那时正在给孤儿院的孩子弹琴,是很普通的电子钢琴,甚至有些发黄,发旧,在他手里仿佛是世上最顶级的乐器。
江墨竹整个人的气质就跟他的名字一样。
墨色烟云,雨后清竹。
像水墨画里氤氲开的一片沉静烟云,又像骤雨初歇后,挺拔而疏朗的一竿青竹,带着一种洗净铅华的清冷和距离感。
如隔云端是真的。
李兀那时候对他就有好感,觉得这是个好人。
后来听院里其他义工闲聊时提起,江墨竹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时常会抽空来这里做义工。
有天下午李兀和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种一块菜园,他出了一些汗,偶尔用手背抹一下,反而蹭了点泥痕在脸颊上,自己却浑然不觉。
江墨竹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廊下,安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没有出声,只是递过来一方干净素净的手帕给他,指了指李兀沾泥的位置。
李兀笑了一下:“谢谢你,我该怎么还你。”
江墨竹说:“送给你。”
第二次和江墨竹见面,场景却陡然切换到了衣香鬓影、杯盏交错的宴会厅。
商时序那时并不常带他出来,所以李兀很珍惜这样出门的机会,宴会厅外面下起了雪,纷纷扬扬。
水晶吊灯的光线过于璀璨,反而显得周围环境有些不真实。
李兀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对身边商时序的话,只是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极其敷衍地应付着。
第商时序就站在李兀身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李兀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周遭浮华格格不入的温柔平和,只属于他。
但这并未让商时序感到满足。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碰了碰李兀光滑却冰凉的脸颊,触感细腻温暖。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混杂着警告和一种扭曲的占有,让李兀乖乖待着,不要乱跑,更不要和任何不相干的人说话。
说完这些,商时序才像是施舍般略微退开半步,给予李兀片刻有限的、被严格划定了范围的所谓自由。
李兀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宴会厅内的装修像是中世纪的古堡,墙上到处都是白色的枝形壁灯,李兀回想那个时候,他在晚宴酒会上跟江墨竹零星打过照面。
有人议论江墨竹这个名字,只听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