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只有灶台上烧水的声音滋滋作响。关翡熟练地拿出挂面、鸡蛋、青菜和一些简单的配料。杨龙就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沉默地看着关翡忙碌,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种沉默不同于往日的默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审视。
“民盟那边……具体怎么样?”关翡打破沉默,背对着杨龙,一边打蛋一边貌似随意地问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自然,但肌肉却微微紧绷,全神贯注地捕捉着身后的任何一丝动静和语气变化。
“乱。”杨龙吐出一个字,声音带着疲惫,“吴温盛想稳住局面,但底下几个少壮派不服气,觉得他老了、保守了,想趁机夺权。昂山女士刚走,灵堂还没设好,有些人就已经开始惦记她留下的位置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和失望。
关翡将蛋液倒入碗中搅拌,状似无意地接话:“这也是难免的。权力真空期,总是最乱的时候。”
水开了,关翡将面条下锅,蒸汽腾起,模糊了他的表情。他顺着杨龙的话,仿佛随口感慨:“是啊,经此一役,民盟怕是几年内都难恢复元气了。反倒是军政府,借着戒严,把手伸得更长了。闵上将这步棋……走得狠辣。”
他故意将话题引向军政府,观察杨龙的反应。
杨龙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乱世用重典。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秩序,揪出真凶。至于其他……有时候不得不付出些代价。”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听不出太多对民盟遭遇的同情,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这个反应,让关翡的心微微下沉。
面条在沸水中翻滚。关翡转身去拿碗,趁机飞快地瞥了杨龙一眼。杨龙依然靠在门框上,眼神落在翻滚的面条上,神色平静无波,让人看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代价是挺大的。”关翡顺着他的话,语气也尽量保持平淡,“咱们的商厦也损失惨重,死了不少无辜的人。这伙人……必须得揪出来。”
“嗯。”杨龙点了点头,终于将目光转向关翡,“这事你放心,闵上将那边下了死命令,一定会追查到底。特区这边的损失,后续肯定也会有说法。”
他的话听起来无可挑剔,既表达了共情,又给出了承诺,完全符合一个合作伙伴和大哥该有的态度。
关翡将煮好的面条捞进碗里,浇上汤汁,铺上煎蛋和青菜,一碗简单的阳春面做好了。他端给杨龙:“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谢了。”杨龙接过碗,就在厨房的中岛台边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他吃得很香,似乎真的饿了,看不出任何异样。
关翡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他对面,两人默默地吃着面。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隔阂和猜疑,却如同厨房里未散的蒸汽,弥漫在两人之间。
吃完最后一口面,杨龙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终于进入了正题。
“阿翡,我这次急着回来,除了那边暂时稳住之外,确实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杨龙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关翡的心提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龙哥你说。”
杨龙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闵上将的意思是,这次袭击虽然严重,但也是一个机会。民盟垮了,昂山死了,未来骠国的政治格局需要重新洗牌。他……希望第五特区能更深入地参与进来。”
“怎么个深入法?”关翡谨慎地问道。
“他希望,由我们第五特区出面,牵头组建一个‘战后重建与反恐协调委员会’。”杨龙的目光紧盯着关翡,“这个委员会权力会很大,负责协调全国的重建资金分配、反恐情报汇总、甚至部分地区的安全事务。闵上将愿意给予官方授权和法律背书。”
“龙哥,咱们兄弟,还需要这么弯弯绕绕么?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关翡笑了笑,眼睛死死的盯住杨龙。
杨龙愣了愣神,看着关翡的样子,顿了顿之后笑了:“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跟闵上将那边合作,现在特区已经逐渐步入正轨,我过去那边,以后咱们第五特区也能够有个在骠国能够说得上话的人。”
关翡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和准备,但亲耳从杨龙口中听到这个决定,还是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胸口。厨房里温暖的灯光和食物残留的香气,瞬间变得冰冷而讽刺。
他缓缓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震惊、失望、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飞快地闪过。他没有立刻爆发,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龙哥,”关翡的声音有些发干,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调保持平稳,“你想清楚了?这条路,可不好走。那是骠国军政府的权力核心,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们第五特区能有今天,某种程度上就是因为超然于他们的内斗之外。你这一步踏进去,可就再也抽不了身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提醒,也带着最后一丝挽留的意味。
杨龙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阿翡,我仔细想过了。以前我们偏安一隅,是没办法。但现在机会来了。昂山死了,民盟垮了,这是天赐良机,闵上将需要新的力量来平衡局面,也需要我们华人的财力和影响力来稳定经济。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让第五特区真正融入主流,甚至在未来拥有更大的话语权,而不是永远做一个游离在外的‘特区’。”
他越说越激动:“我知道有风险,但做什么没风险?留在特区就绝对安全吗?这次袭击就是教训!只有掌握真正的权力,才能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一切!阿翡,相信我,我去那边,不是为了我个人,是为了咱们整个特区未来的发展铺路!以后有我在内比都,很多政策、资源,我们都能第一时间拿到,遇到事情也能有更高层面的沟通渠道!”
关翡沉默地听着,心中的寒意越来越盛。杨龙描绘的蓝图很美好,但他的理由却无法完全打消关翡的疑虑,反而更像是一种说服自己和他人的说辞。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沾染,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往往就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