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冬忍屏住呼吸,躲在柴火后偷看,心脏止不住狂跳,小腿肚都打颤。按理说,她该逃回屋里,偏在女人茫然无措时,鬼使神差地钻了出来。
楚有情没料到此处藏有一个小女孩,她身材矮小,看着四五岁,身穿洗到发白的深蓝外套,两条宽松的袖子被挽起来,麻利地扯出一条塑料水管,替自己冲刷靴子上的泥。
流水飞溅,如玉如珠。
“我自己来吧。”
楚有情伸手想握水管,对方却沉默地不撒手。小女孩的皮肤白亮,像初冬的薄雪,跟村里黢黑野猴儿般的孩子截然不同。
“谢谢。”楚有情只得松开,迟疑地问,“……你是冬忍?”
“我听你爸说,你平时住校,刚刚放假吗?”
这无疑是男人的谎言。
微甜芬芳在鼻尖蔓延,是不知名的浅淡香水。女人朦胧的身影清晰起来,失去磨砂玻璃的隔绝,变得过于夺目和具象。
冬忍心虚低头:“你看上他什么?”
楚有情一愣,她尴尬数秒,没正面回答,揉了揉女孩的小脑袋:“放心,我们都会对你好的。”
冬忍仍低着头。
楚有情手忙脚乱地摸兜,温声道:“吃糖吗?”
柠檬味的金色糖果。
冬忍握紧那颗硬糖,心想城里来的女人并不聪明,自己向她发出警报,她却当自己在要糖。
日暮斜阳,晚风阵阵,老太太归来,没有打冬忍,原因是楚有情带着小女孩玩儿,实在找不到教训和责骂的机会。
半周后,情侣二人要打道回府,老太太长松一口气,像终于通过考验,站在栅栏边送人,叮嘱道:“好好过安生日子。”
储阳语带敷衍:“知道了。”
楚有情笑着朝小女孩挥手:“冬忍,再见。”
冬忍挥了挥手,心里想的却是:再也不见。
倘若不是女人闹着来男人的老家看看,习惯在外繁华的储阳,不可能回到穷乡僻壤。只有城里人,觉得乡下好,哪怕是贫困村,都能被唤作淡泊隐居的地方。
这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堪称只此一次的奇迹,至少在老太太去世前,她没想过跟楚有情重逢。
她的家乡离天空很近,但离北京却非常远。
仰天只能看到迷幻的蓝,蓝得让人晕眩,甚至喘不过气来。
很长时间里,在蓝天之下,她都忘记了女人,像睡醒就记不得梦。
直到熟悉的芬芳萦绕鼻尖。
深夜,冬忍从梦中睁眼,那片压人的蓝天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上铺的床板。
耳畔是女人温热的呼吸声,她察觉楚有情的手背贴着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地翻过身,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到卫生间休整一番,才重新返回了次卧。
屋里,装有压岁钱的盒子被放在桌上。
冬忍途经书桌,看到漂亮礼盒,不禁停下脚步。她摸了摸巧克力盒的蝴蝶结,绸缎质地格外柔软,又望向楼梯处的格子抽屉,昏昏黑黑,不甚清晰。
最后,她悄悄地回到床上,半枕着女人安眠了。
今晚,女孩一无所有的人生中,终于拥有最初的藏宝盒。
她获得两个盒子,但第二个盒子,是女人不知道,也不能拉开看的。
那是她不愿示人的褪色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