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的修建,首先得由钦天监结合地势风水,既要讲究山环水抱,又得符合皇家气派,更须具备龙脉吉兆,择出数个吉地供选。
随后,工部派员实地勘探,评估地势是否稳固、排水是否通畅,并记录其他地形条件,将实情奏报御前,由皇帝御批,亲择宝地。
此过程需耗时月余。地点未定,图纸与预算亦无从谈起。故而这段时日以来,总领此事的楚祁与三皇子私下里竟无半次商谈。
话虽如此,他们却在下朝后仍多有会面——每日下值之时,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便眉眼含笑,静静站在工部衙署正门,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三皇子每每见到楚祁,便觉心头无名火四起。无论是那令人作呕的纨绔做派,还是自己在对方手下吃的种种闷亏,亦或是两人立场利益的天然敌对,都足以让他在心中将对方千刀万剐无数遍。
然而皇帝的口谕言犹在耳:若是与楚祁发生任何明面上的冲突,自己在朝的权力便会被收回。
于是他只能强忍不快,带着僵硬的假笑,与楚祁你来我往地见礼。数次以后,终究还是忍无可忍。
气极却又无奈之下,只好每次下值都从衙署侧门悄然离去,免得再见那张令人望之生厌的面容。至于此举是否显得低人一等,与被气得五内郁结相比,已然是无足轻重的小节了。
而太子殿下在等什么人,工部的官员们自也心如明镜。
营缮清吏司的席郎中曾讪笑着邀楚祁入内等待,毕竟营缮司的事务实在过于繁忙,秉灯夜烛已是家常便饭,怎能让太子殿下屡屡站在夜色寒风中等人?
但楚祁却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言明工部乃三皇子的辖地,自己怎能擅入其间?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太子殿下再不得势,毕竟仍顶着储君的头衔,又怎能真的让他日日这般苦等?
故而,在楚祁一言不发地于工部衙署外的秋风中伫立好几日后,席郎中只得咬着牙,每当下值的时辰一到,便收缴萧承烨手头的所有事务,强行将他赶出值房。
萧承烨只好从命,在工部众官员艳羡的目光中,成了工部衙门除三皇子外,唯一一个准时下值的人。
然后,他就同太子殿下一路相伴,走回静心居。有时是用过晚膳后,有时至夜深人静时,才依依不舍地目送楚祁离去。
得知楚祁没过多久便与萧承烨重新厮混在一起,陆相气得五内俱焚,大骂楚祁色令智昏、难堪大用。
但邀了楚祁私下里在景明楼会面的时候,还是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劝解道:“殿下,世子当初冒领功劳,实乃忘恩负义之人,你又怎可与他旧情复燃?若他再行背叛,您又如何自处?”
“相爷不必忧心。”楚祁不以为意,语气轻描淡写,“不过区区侯府世子罢了,就算在朝中兼个小官,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陆相实在忍无可忍,压低声音道,“殿下,您可知,三皇子背后,究竟站着何人?”
楚祁蹙起眉头,疑惑地道:“不就是姚氏么?”
陆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浮躁,沉声道:“是广陵侯府啊,殿下!”
楚祁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地道:“那您的意思是……萧承烨之所以忽然愿意与本宫再续前缘,是因为……”
“您猜得没错。”陆相面色凝重,“他便是三皇子安排在您身边的内应,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您千万莫要着了他的道啊!”
楚祁眉头紧锁,沉思片刻,蓦地一拍桌案,语气笃定:“本宫明白了!”
“明白就好。”陆相舒了一口气,语气稍缓,“所以您还是与萧世子保持距离较为——”
“所以本宫要将计就计!”楚祁眉梢轻挑,语气轻快,“您想想看,若是本宫将他识破,敬而远之,难道楚羿那边就会放弃安插人手么?”
陆相一怔,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既然他总要想方设法往本宫这里塞人,为何不干脆佯装不知,维持现状?至少这个人,是咱们明确知道有问题的。”楚祁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只要萧承烨一日未被揭穿,他们便一日不会再派遣别的眼线,不是么?”
听闻此言,陆相先是面露惊愕,随后神情陡然复杂起来,沉默半晌,才道:“殿下,您说自己并无半分谋略,着实是过于自谦了。”
楚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赧然一笑:“让相爷见笑了,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罢了。”
“您说的有理。既是如此,那便还是将计就计吧。”陆相语气凝重,“只是,您千万要保持清醒,莫要被美色惑了心智。”
“放心吧。”楚祁胸有成竹地道,“本宫也不过是看中他有些姿色,故而颇有几分兴趣罢了。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如此便好。”陆相稍稍放下心来,点头道。
“若是相爷无他事,本宫这便回府了。”楚祁起身,笑意盈盈地道。
“老臣恭送殿下。”陆相连忙起身作揖。
楚祁立刻抬手阻止,蹙起眉头道:“相爷怎的这般见外?之前本宫便已说过,您之于本宫,便如长辈一般,实在无需拘礼。”
陆相感动地道:“多谢殿下抬爱,但君臣之礼不可废。”
楚祁只好叹息一声,不再坚持,收回手道:“既然您执意如此,本宫也不好多言。但请您记住,您在本宫心中,地位崇高,不容轻贱。”
“老臣谨记,多谢殿下厚爱。”陆相躬身拱手,声音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