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宗抬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史嵩之这是在示好武官集团,同时也是在他的授意下,平衡朝堂势力。他轻轻颔首:“准奏。擢升余玠为淮东制置副使,即刻赴任。”
余玠的提拔,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朝堂上激起层层涟漪。文官集团虽有不满,却也明白这是陛下的制衡之术,不敢过多置喙。而武官集团则士气大振,尤其是孟珙,得知余玠上任,心中稍安。有余玠在两淮牵制,他便能更专注于四川与京湖的防务。
此时的四川,却已是风雨飘摇。蒙古十五万铁骑如黑云压境,在塔海的率领下,一路势如破竹。新任四川制置使陈隆之虽有雄心,却缺乏彭大雅的铁血手腕与对蜀地防务的熟悉,面对蒙军的凌厉攻势,连连败退。
汉中城破的消息传到江陵帅府时,孟珙正在沙盘前推演战局。他手指划过代表汉中的位置,那里已被黑色的棋子占据,触目惊心。
“父亲,蒙军占了汉中,下一步便是剑门关,一旦剑门失守,成都危在旦夕!”孟之缙急声道,额上渗着冷汗。
孟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什么?”他拿起几枚白色棋子,在沙盘上一一落下,“传我将令:孟瑛率五千精兵,即刻进驻松滋,作为夔州后援,确保长江水道畅通;令峡州守军增兵两千,归州驻兵一千,互为犄角;伍思智带一千人进驻施州,守住入蜀要道。”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帐内众人渐渐安定下来。“长江沿线是我军的生命线,必须万无一失。”孟珙继续道,“之经,你即刻与京湖水师副都督张世杰汇合,联合两淮水师,彻查长江河道,确保上下游联络畅通,随时准备逆流而上,支援重庆。”
“是!”孟之经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孟珙的目光转向襄樊方向,那里是京湖战区的核心,也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地方。“之继呢?”
“三郎正在襄樊整训新忠顺军,七万兵马忱戈待旦,随时待命。”次子孟之缙答道,“他说,襄樊有他和忠顺军,请父亲放心,保重身体。”
孟珙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孟之继虽年轻,却颇有他的风范,沉稳果决,练兵有方。有他坐镇襄樊,京湖的根基便稳了。“告诉之继,襄樊是重中之重,既要守好城池,也要随机应变,一旦四川战事吃紧,需立刻出兵策应。”
“放心吧父亲,多谋的三郎早有谋划!”
一道道军令从江陵发出,像一张无形的网,沿着长江铺开。孟珙站在地图前,目光深邃,仿佛已看到千里之外的战场。蒙古铁骑虽猛,却不善水战,只要守住长江沿线的要津,再以东西策应之势相互支援,定能挡住他们的攻势。
只是,他心中清楚,这场仗,会打得异常艰难。四川的颓势已成,陈隆之能否稳住阵脚还是未知数;京湖与两淮的协调也需时间;更重要的是,朝堂上的暗流从未停歇,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帅府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孟珙轻轻咳嗽了几声,用手帕掩住嘴,看到上面沾染的血丝,眼神暗了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便要守住这片山河。
襄樊城头的风,总带着汉江的潮气,卷着秋末的寒意,刮在甲胄上沙沙作响。孟之继手扶垛口,望着远处连绵的城郭,目光掠过城下操练的七万忠顺军,眉头微蹙。手中那份从江陵传来的军情简报,边角已被他攥得发皱,上面“汉中失陷”“陈隆之退保重庆”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里发紧。
第三十三章佳人有思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副将赵勇抱拳道:“将军,五千骑兵已完成集结,随时可接受调遣。”
孟之继转过身,月光洒在他年轻却透着坚毅的脸上,银甲反射着冷光。“赵叔,让他们再练半个时辰的骑射,特别是马上劈刺,务必做到收发自如。”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伙夫营,今夜加一餐肉脯,让弟兄们吃饱些。”
赵勇应声而去,心中却有些疑惑。连日来军情紧急,将军却始终按兵不动,只是一味操练,难道就不担心四川那边撑不住?
孟之继望着赵勇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怎会不担心?重庆城虽经彭大雅苦心经营,终究是孤城一座,陈隆之新官上任,军心未稳,面对十五万蒙古铁骑,能撑多久实在难说。可他更清楚,义父孟珙的“东西策应”战略,最忌的就是急躁冒进。
大哥孟之经的水师沿长江而上,是为了保住入川的水路生命线,确保粮草军械能送抵重庆;二哥孟之缙留守江陵,看似清闲,实则掌控着整个京湖战区的粮草调度,前线数十万兵马的吃喝用度,全靠他居中协调,半点差错都出不得。而他麾下的七万忠顺军,是京湖最精锐的机动力量,既是襄樊的屏障,也是应对突发战局的利刃,一步都不能踏错。
“多线作战……”孟之继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垛口。前世那些在史书里看过的战例,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蒙古人最擅长的就是分进合击,以快速机动撕开防线,当年他们西征时,便是靠着铁骑的速度与韧性,在多瑙河畔上演过千里奔袭的好戏。如今他们兵分几路压向四川,显然是想复刻当年的战术,让大宋军队顾此失彼。
他走到城墙内侧的沙盘前,这是他亲自动手制作的模型,从襄樊到重庆,从江陵到夔州,山川河流、关隘要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手指点在汉中的位置,那里已插着代表蒙古的黑色旗帜,像一颗毒瘤,楔在蜀地与京湖之间。
“要破多线作战的困局,就得让敌人的‘多线’变成‘单线’。”孟之继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想起义父常说的“以静制动,以点破面”,此刻才算真正悟透其中的深意。
四川战场看似危急,但若蒙古人急于求成,必然会拉长补给线。汉中到重庆一路多是崇山峻岭,粮草转运本就困难,只要能在沿途设下几处埋伏,袭扰他们的粮道,便能迟滞其攻势。可谁去执行这袭扰任务?大哥的水师擅长水战,不擅山地奔袭;四川本地军队新败,士气低落,怕是难当此任。
孟之继的目光落在襄樊西侧的武当山,那里山势险峻,林间小道密布,若是派一支精锐骑兵隐蔽其中,既能监视蒙古动向,又能随时袭扰其侧翼,岂不是两全其美?他伸手从沙盘旁拿起一支红色小旗,插在武当山南麓:“此处可设一哨,五百人足矣,需精于骑射,擅长山地作战,这不就是忠顺军前军步甲营干的活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