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之继不再多言,将绣帕塞进怀中,拱手作别,策马朝着朝西的分道而去。程英与陆无双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久久未动。
“表姐,这杨公子真是个好人。”陆无双感慨道。
程英握紧了手中的剑,轻声道:“嗯。只是看他眉宇间似有心事,怕是也有不少难处。”她抬头望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们也快走吧,早日找到师叔,学好武功,将来也好像杨公子一样,行侠仗义。”
陆无双用力点头:“好!”
两人相携着跑向另一条路,暮色渐渐笼罩了浙西的群山。孟之继并不知道,这次偶然的相遇,会在日后的江湖风雨中,留下怎样的牵绊。他此刻心中所想,唯有尽快抵达黄州,为寻找黄蓉,再多寻一条线索。
这日傍晚,路过一处荒僻山坳,远远望见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残阳如血,映得庙顶的断瓦格外萧瑟。孟之继本想径直路过,耳畔却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声,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风声吞没,却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悲戚,让他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马。
是武三娘?
一个念头闪过,孟之继心中一紧,翻身下马,提着长枪快步走向破庙。庙门早已腐朽,轻轻一推便“吱呀”作响地倒在地上。昏暗的庙内,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光,他看到了让人心头发沉的一幕。
草堆上,武三娘静静地躺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青黑,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她的衣襟敞开着,胸口处有一个乌黑的针孔,周围的皮肉已然发黑,显然是中了剧毒。她的双眼半睁着,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在草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不远处,武敦儒和武修文那两个半大少年正蹲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却无一人上前为母亲拭去眼泪,只是徒劳地搓着手,满脸无助。
“武夫人!”孟之继低呼一声,快步上前,伸手探向武三娘的脉搏。脉象微弱而紊乱,毒素已顺着血脉蔓延,显然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听到他的声音,武家兄弟猛地抬头,看到是孟之继,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嗫嚅道:“孟……孟公子……我娘她……”
孟之继没有看他们,目光落在武三娘胸口的针孔上,沉声道:“是李莫愁的冰魄银针?”
武修文哭着点头:“是……是那女魔头!她说出逼死了何沅君的缘由……我爹疯了一样追出去……我娘为了救我爹,替他吸了毒……”
话音未落,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只见武三通疯疯癫癫地冲了进来,他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口中胡乱喊着:“沅君!我的沅君!你别走!等等我……”
他径直从武三娘身边冲过,竟对躺在草堆上垂死的妻子视而不见,眼中只有那虚无缥缈的影子,转眼便又冲出了庙门,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爹!”武敦儒和武修文齐声呼喊,对视一眼,脸上竟露出几分恐惧。
“弟,我们快跟上爹吧!”武敦儒颤声道,“那女魔头说不定还会回来,我们留在这里,怕是……怕是会被灭口!”
武修文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草堆上的母亲,终究还是被恐惧压倒,咬了咬牙:“好!我们快跟上爹!”
两个少年竟真的转身追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武三娘一眼,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生养他们的母亲。
“你们……”孟之继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喝止,却见武三娘的眼角,又滚下一滴泪来。那泪水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悲凉。
她听到了丈夫的疯语,看到了儿子的离去。这个一生恪守妇道、为家庭倾尽所有的女子,最终换来的,却是至亲之人的弃如敝履。她用命救下的丈夫,心里从来没有她;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在她垂死之际,竟为了自保而弃她而去。
原来,她的一生,竟是这样一个笑话。
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最后的生机。她想起了孟之继在陆家庄对她说的那句话——“保全自身与孩子要紧”。那时她只当是客套的提醒,此刻才明白,那或许是她唯一的生路。可她偏偏选了最傻的一条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意识渐渐模糊,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武三娘缓缓闭上眼,准备咽下最后一口气。也好,就这样去吧,或许……这才是解脱。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轻轻抱起。不同于武三通的粗糙,也不同于儿子们的稚嫩,这怀抱坚实而温暖,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气息。武三娘费力地睁开眼,迷蒙中,看到了那张英武的脸庞——是孟之继。
他怎么会在这里?
孟之继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转身走出破庙。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竟让武三娘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少年是从光中走来,要将她从无边的黑暗中带出去。
“别……别管我……”武三娘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
孟之继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而坚定:“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简单的一句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武三娘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关切,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这一抓,仿佛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将头轻轻靠在孟之继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声音像是一种奇异的安抚,驱散了死亡的恐惧,也抚平了心中的剧痛。
原来,这世间,竟还有人会为她停下脚步。
孟之继抱着武三娘,大步走向自己的马。他能感受到怀中人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冷,知道不能再耽搁。他翻身上马,将武三娘稳稳地护在怀中,调转马头,朝着最近的城镇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武三娘的意识时断时续。她能感觉到少年策马时的颠簸,却始终被稳稳地护着,没有一丝磕碰。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了些,看着孟之继线条紧绷的下颌,看着他迎着风的侧脸,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若是能早些遇到他,或许……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已是将死之人,又怎能生出这般荒唐的想法?
只是,那紧紧抓住他衣襟的手,却攥得更紧了些。
孟之继没有察觉到她细微的心思,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如何解毒救人。金书银卷中记载过几种解剧毒的法子,只是需要尽快找到药材。他策马狂奔,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向着有灯火的地方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时的恻隐,不仅是救了武三娘一命,更彻底改写了这个女子的命运轨迹。而这份突如其来的救赎,也将在未来的日子里,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与他的人生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