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如今竟这么高,与他的父亲好似一个模子雕刻。
他立在那里,一手持着酒樽,一手捏着酒盏,居高临下地望我。
那毒酒正是为我所备。
他与他父亲长着一样的凤目,他父亲看人,惯是居高临下,他也一样,与他父亲的神态都那么相仿。
只是这双年轻的凤目之中,比他父亲多了一份仁慈。
一半霸主,一半仁君。
一半承袭父亲,一半来自母亲。
法儒二家原也能在一人身上融合得完美无缺。
晋国要称霸北方,一统天下,君王就得是霸主。
要治国安邦,建承平盛世,君王就得仁政爱民。
他立在王兄身边,他的冕珠也在面前轻晃,他垂眸睨我,不发一言。
罢。
罢。
罢。
我跪伏在地,朝新君一拜。
额未及地,被那双年轻的手搀了起来。
新君问我,“叔父曾说要为孤守疆土,可还算数?”
是,我想起来,多年前,好似在昭王元年,兄长平魏侯大婚,我驾车送她们母子回宫城。
那时候小小的新君曾爬上我的膝头,问我,“阿嬷说,叔父将来要为阿砚守疆土,叔父,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
“为什么呢?叔父已经那么大,阿砚却还这么小,叔父怎会愿意?”
“因为君是君,臣是臣。”
那时便懂得的道理,才过了十六年,怎么就忘了,就不懂了。
可这十六年对我来说,原本是那么地漫长。
没有一日不苦,不煎熬。
我笑了一声,已是将死之人,何必还问这样的话。
他愿问,我便回,“算数。”
我的侄子,递过了酒来。
没什么好犹疑的,谢伯辅敢作敢当,再辣的酒,再烈的毒,没有我不敢喝下的。
我接过毒酒,一饮而尽。
是北地的老黄酒。
又辣,又烈。
每年暮春来王城述职,我都要送来满满的一马车。
可这里面没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