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视线因为急剧失血而开始模糊、发黑、边缘泛起阵阵灰暗涟漪的瞬间,他涣散的瞳孔,艰难地捕捉到了一抹身影——甲娘。
那个如同冰冷刀锋淬炼而成的女子,正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冷静地指挥着张猛、赵学涛、苏烈,以及更多涌入的对伪朝充满刻骨怨恨的士卒,砍杀着书房内最后几个还在负隅顽抗的杨国忠死士。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线条冷硬的侧脸,没有丝毫波澜,更不曾向他垂死的方向投来哪怕一瞥。
她精准、高效,如同一根淬毒的楔子,冷酷无情地钉穿了伪朝这颗腐烂心脏的核心。
他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他将目光艰难地投向窗外。
视线穿过破碎的窗棂空洞,越过屋宇重重叠叠、如同蛰伏巨兽脊背般的飞檐兽影,投向西北那片如同泼墨般沉沉的、墨蓝色的夜空。
轰——!!!
一道刺眼的、裹挟着无尽凶险与毁灭气息的血红色烽火狼烟,如同一条狂暴的、从地狱深渊窜出的巨蟒,猛地撕裂了那深沉的夜幕!
带着令人心悸的急迫和宣告死亡的意味,直冲云霄!
那猩红的光芒是如此强烈,瞬间映亮了半座成都府的天空!将城楼、屋脊、街道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那是……西北角!
吐蕃的方向!?
杨暄沾满血污、灰尘和脓液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似乎想勾勒出一个笑容,一个解脱?一个嘲讽?一个终于等来的末日宣告?
最终,只凝固成了一个极其怪异、复杂难明、混合着无尽痛楚的表情。
在那表情深处,弑父的剧痛、对杨国忠刻骨铭心的恨意、终于摆脱屈辱与沉重使命的解脱感、以及生命燃烧殆尽时一丝近乎疯狂的、毁灭后的宁静……种种激烈冲突的情绪,如同最后的漩涡,在他瞳孔中那最后一点微光彻底扩散、熄灭的瞬间,凝固成了永恒。
他涣散的目光,最后停驻的焦点,定格在那道撕裂夜幕的、象征着更惨烈战争与毁灭的血色烽火之上。
然后,永远定格。
那双曾经燃烧过野心、痛苦、挣扎和最后一丝疯狂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倒映着窗外那片被血光染红的夜空。
……
城东高大的望楼顶层,夜风猎猎,如同无数双手在撕扯着旗帜。
那面曾经象征伪朝杨国忠权柄、绣着狰狞狴犭的紫红色旗幡,早已被砍倒,像一条垂死的毒蛇,被丢弃在望楼下方熊熊燃烧的烈火堆中,发出噼啪的燃烧声和焦糊味。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锦缎,扭曲了狴犭的图案。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而崭新的、“张”字大旗,正在旁边更高耸的旗杆上,被几名赤着上身的壮汉奋力向上拉扯着。
旗帜在漫天尚未散尽的烽烟和下方广场上无数火把跳动的光芒中,缓缓升起,如同苏醒的猛兽,在夜风中狰狞地招展、咆哮!
那巨大的“张”字,在火光映照下,带着一种新生的、铁血的威严。
下方,益州张家带来的数百名精锐家兵,早已排列成森严的方阵。
他们大多穿着半旧的皮甲或布衣,但眼神锐利,站姿挺拔,手中的刀枪在火光下闪着寒光,一股剽悍之气油然而生。
不远处,绵州赵氏、眉州苏家,以及成都城内十几家早已对杨国忠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忍无可忍的豪强所聚集的私兵队伍,还有部分被甲娘和张猛等人成功策反的伪朝士卒,正在张家家兵的引导和各自家族头领的呼喝下,逐渐整合汇聚。
旗帜混乱地挥舞着,但目标却逐渐清晰——张家那面新升起的大旗!
一支力量可观的、由仇恨和新秩序渴望凝聚而成的军队,正在血与火的余烬中快速成型。
广场上,战斗并未完全停歇。
零星的、绝望的喊杀声和垂死的呻吟声从不远处的街巷、衙门口传来。
那是最后的清洗,是旧秩序残党不甘的挣扎与崩塌的回响,也是新秩序在血泊与废墟中诞生的阵痛前奏。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或兴奋、或疲惫、或仍带着惊魂未定、或充满新希望的脸庞。
火把跳跃的光芒,映照在甲娘冰冷平静的脸上,如同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属面具。
她目光如电,冷静地扫视着下方攒动的人头、移动的队列、以及城内几处仍在冒起浓烟火光的关键地点。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风声和下方的喧嚣,精准地落入身边几位临时头领的耳中:“张猛部,即刻分兵,控制东门!肃清瓮城残敌,确保城门枢机在我手!”
“赵学涛,带本部及苏家锐卒,抢占南门!清理门洞,布设障碍!防止伪军反扑!”
“苏烈!武库、粮仓!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完全接管!清点造册!擅动一粒米、一杆枪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