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凝聚,是坍缩!
所有的仇恨被千锤百炼,淬炼成一点极寒、极纯粹的精粹;所有的屈辱被锻压成钢铁般的壁垒,包裹着那颗破碎的心;
所有的痛苦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熔炉燃料,提供着毁灭的力量。
那些复杂激烈如惊涛骇浪的情绪——愤怒、绝望、不甘、恐惧——最终都汇聚于那漆黑的瞳孔深处一点:冰冷刺骨、无怨无悔、蕴含着毁灭与自我毁灭意志的决绝杀意!
那杀意纯粹而凛冽,如同九天玄冰最核心的一缕精华,又如同火山深处即将喷发的死亡熔岩!再无半分杂质。
他不再言语。
也不需要言语。
他只用尽全身残存的、几乎被黑暗和剧痛吞噬的意志,强压下肩头伤口传来的、随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被烙铁灼烫的剧痛,朝着石台上那唯一散发着致命幽光的方向,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铁链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发出轻微而冰冷的哗啦声响。
那眼神,如同万年寒潭底淬炼出的匕首锋刃,已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纯粹的、一往无前的凶戾与同归于尽的决然!
甲娘看到了。
没有丝毫停留,没有一丝温情,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青灰色的身影如同水牢中唯一的逆流寒风,毫无征兆地、极其果断地转身。
她像来时的纸影一般,无声无息地,悄然融入门外那片如同凝固的、散发着更深沉死亡气息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轰隆隆!
沉重的铁门再次被外面那只无形的手推动,带着刺耳欲裂的、仿佛要将人灵魂都磨碎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缓慢地、坚定无比地重新合拢。
咣当!
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如同地狱之门的最后关闭,宣告了彻底的隔绝。也将那点昏黄的灯光和石台上的匕首,重新封禁在这片被压缩到极致的、粘稠如凝胶的黑暗里。
水牢重新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唯有那盏油灯,还在徒劳地用最后一点力气燃烧着豆粒大的昏黄光焰,倔强地抵抗着无边黑暗的吞噬。
光晕的边缘,那块相对干燥的石台上,一柄哑光漆黑的凶物静静地躺着。在跳跃的、随时可能熄灭的昏黄光线下,那匕首的幽暗光泽,如同深渊巨兽在黑暗中无声张开的獠牙,折射出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的、致命的幽幽寒芒。
这幽暗的光泽,与杨暄眼中那凝炼到实质、纯粹到极点的杀机,隔着污浊的空气和冰冷的铁链,形成了跨越空间、穿透黑暗的冰冷共振。
杨暄的身体,缓缓地、彻底地松弛下来。不再徒劳地对抗锁链的束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闭上了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如渊的眼睛。并非放弃,而是开始了一种极其恐怖的内聚,一种将残存的生命力、意志力、乃至灵魂都压缩到极致的蓄力。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拖动着沉重的磨盘。冰寒腐臭的空气被强行吸入肿胀发烫、如同塞满棉絮的肺腑深处,牵动断裂的肋骨、牵动锁骨铁镣深深嵌入的皮开肉绽的伤口、尤其牵动着左肩那片早已烂熟、每一次轻微触碰都如同被烧红烙铁直接灼烫的创口。
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剧痛,都清晰无比,如同最精准的针砭,刺穿着他的神经。
然而此刻,这痛楚不再是折磨他的刑具,而是被他强行转化,化作支撑他那摇摇欲坠、却坚如磐石的意志的燃料!
他开始计数。
无声地在意识的最深处,默数着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心跳。
咚!咚!咚!
心跳的频率缓慢而沉重,如同战鼓的闷响,每一次搏动都仿佛牵扯着周身的剧痛铁链,带来一阵新的折磨。
他竭力压制着它,用强大的意志让自己沉入一种“半死”的状态。
冰冷铁链透过血水和腐烂皮肉传来的刺骨寒意,被他强行扭转为保持清醒的锚点;身下污水的腐臭如同跗骨之蛆,粘稠地吸附着他的感官——这些刺骨的感官刺激,此刻都被他强行扭转为点燃复仇意志的强烈催化剂!
水珠滴落的声音,成了他计时的节拍器。
每一次“滴答”,都意味着离那个时刻更近一步。
时间,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与恶臭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哗啦…哗啦…
锁链的摩擦声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
杨暄睁开了眼。
那眼中再无痛苦,再无迷茫,只剩下两团冰冷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