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晓宁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猛地挺直腰背,如同即将承受万钧之力的弓弦,声音因激动和敬畏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响亮:“臣!罗晓宁,谨遵圣谕!火药储备,定为三十万斤之数!绝不敢有半分懈怠!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他深知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帝国安全的基石,更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裴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沉重的压力几乎让罗晓宁窒息。
终于,裴徽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那冰封般的凝重却丝毫未减。
他不再看罗晓宁,反而踱步走向作坊入口处那根奇特的铁柱。
这根铁柱一人高,表面因长年累月无数手掌的反复摩挲,变得油光发亮,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几个微小的凹陷。
裴徽伸出右手,动作缓慢而庄重,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在那冰冷的柱体表面,由上至下,郑重其事地、缓慢地抚摸了三下。
每一次抚摸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力量感。
然后,他才转身,目光扫过罗晓宁,扫过几位脸色同样肃穆的火药作坊负责人,最后落在一直如磐石般沉默护卫在侧的李太白身上,沉声说道:“然而,威力越大,危险也越大。火药生产,安全永远是第一要务!高于产量!高于一切!高于尔等项上人头!”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威严,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远远站立的守卫,都感到心脏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朕记得去年,”裴徽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寒芒扫过罗晓宁和几位负责人瞬间惨白的脸,“你们初涉此道,经验匮乏,操作稍有不慎,便发生了数次惊天动地的爆炸!”
他刻意停顿,让那“惊天动地”四个字在死寂中回荡,勾起所有人记忆深处那撕裂夜空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恐慌。
“伤亡数十忠勇工匠!作坊化为齑粉!损失惨重!那些血淋淋的残肢断臂,那些焦黑的痕迹,那些家眷的恸哭,便是刻在朕心头的烙印!尔等难道忘了?!”
罗晓宁和几位管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脚下的黄土地上,瞬间裂开一小片深色。
去年那几场事故的惨状,如同噩梦般瞬间被唤醒。
“朕最初交给你们的秘方上,”裴徽的声音愈发冰冷,“除了火药配方本身,最详尽、最不惜笔墨的,便是建造此作坊的图则和安全生产的条令!”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刺向每一个负责人的眼睛,“从硝石硫磺木炭的粉碎研磨,到三者混合的禁忌,再到湿法制粒、干燥、储存!每一个环节的危险所在、防护措施、操作规范,朕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猛地提高声调,如同惊雷炸响:“这些条令,不是挂在墙上落灰的废纸!是必须刻在尔等骨子里、融入尔等血脉中、用血与命去遵守的铁律!任何人,无论他是谁,是工匠,是管事,是尚书,还是……”
他的目光在李太白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回到众人脸上,一字一顿,“包括朕在内!只要踏足这火药作坊区域,必须一丝不苟,严格执行!若有违背,无论是否造成事故,一律严惩不贷!绝无姑息!”
一直如同影子般静默的李太白,第一次亲身踏足这传说中掌控着雷霆之力的重地。
听着皇帝那字字如铁、句句含血的严厉训诫,去年那几次撼动长安城根基、仿佛天罚降世般的恐怖爆炸声,再次在他耳边轰然回响。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佩剑的鲨鱼皮剑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皇帝刚才郑重抚摸过的那根奇特铁柱牢牢吸引。
皇帝为何对此物如此重视?入门前必先抚摸,这其中……莫非隐藏着某种关乎生死的玄机?
纯粹的好奇如同藤蔓,在他这位以剑道通玄闻名天下的武者心中迅速滋长。
终于,在裴徽训诫的余音还在黄土墙壁间回荡、众人噤若寒蝉之际,李太白忍不住指向那根油光锃亮的铁柱,躬身恭敬地问道:“陛下,臣愚钝。火药作坊严禁烟火,此乃常理。臣原以为只要严加搜查,确保无人携带火石火镰、乃至铁器碰撞火星入内即可万全。然陛下对此铁柱如此重视,入内必先抚摸再三,这其中……莫非另有臣等凡夫俗子难以揣测的玄妙?”
他的声音清越,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率和对未知力量的探究。
裴徽看着这位心腹爱将眼中纯粹的求知欲,脸上那冰封般的冷峻神色终于稍缓。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近乎神秘的浅笑。
他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身上那华贵柔滑的丝质龙袍袖口。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猛地用力,将袖口在自己的小臂外侧,快速而用力地来回摩擦起来!
“嗤啦…嗤啦…”
丝绸与丝绸剧烈摩擦,发出一种极其细微、却又让人莫名心悸的声响,在寂静的作坊门前显得格外刺耳。
裴徽足足摩擦了十几下,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接着,他停下动作,将被摩擦过的右手手掌,缓缓地、平稳地按向那冰冷的铁柱表面。
就在他修长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油亮柱体的瞬间——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