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商业触角如同巨大的根系,疯狂地汲取着养分。
粮食(主要是耐储存的粟米、麦子)、布匹(麻、葛为主,少量绢帛用于赏赐)、铁料(生铁用于铸造,熟铁用于锻造兵器)、药材(尤其是金疮药和防治伤寒的药材)、战马(通过秘密渠道从草原部落或走私贩子手中获得)……各种战略物资源源不断地从范阳本家的庄园田产、从其他依附卢氏的河北豪强领地(作为“进献”或“入股”),通过伪装成商队、利用隐秘山道、贿赂关卡守军等方式,艰难却持续地输入幽州。
卢珪深知物资的重要性,下令在卢氏实际控制的幽州核心区域,实行近乎战时配给制。
普通居民每日口粮定量发放,勉强维持生存。
所有资源优先保障军队和那如同饕餮巨兽般的城防工程。
粮店前排起的长队,是幽州城内最常见的景象,维持秩序的是手持棍棒的衙役和眼神凶狠的卢府家丁。
同时,卢氏的商业优势和人脉再次发挥作用。他们通过走私等灰色渠道,利用纵横交错的水路(避开朝廷控制的运河节点)和陆路秘密商道,从相对安稳的江南地区高价换取粮食、食盐、布匹;甚至不惜向与幽州有传统贸易往来的草原部落(如奚族中一些贪婪的酋长)释放“善意”,用金银、丝绸、茶叶等奢侈品,换取他们手中的牛羊、马匹,甚至是少量珍贵的硫磺(制造火药的关键)。
每一粒粮食,每一斤铁料,都浸透着卢氏千年积累的财富和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
卢承嗣信中“钱粮、军械,不日即至”的承诺绝非虚言。
卢氏千年的积累,此刻正化为支撑幽州这座战争堡垒的坚实血脉,汩汩流淌,赋予其顽强的生命力和令人胆寒的防御力量。这底蕴,是韩休琳这样的暴发武夫永远无法想象的。
韩休琳的“作用”被严格限定在“符号”的范围内。他的存在,只剩下唯一的、可悲的价值。
每隔十天半月,当卢珪认为有必要强化“幽州节度使仍在”的印象时,韩休琳就会被从冰冷的囚室中拖出来。
两名沉默的玄甲武士架着他,如同拖着一具尸体。
张奎,卢珪的心腹管家,会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仆役进来。
“节帅,该沐浴更衣了。”张奎的语气永远带着虚假的恭敬。
仆役们不由分说,扒掉韩休琳身上肮脏破烂的囚衣,用冰冷的布巾粗暴地擦拭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那力道常常会蹭破刚刚结痂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
然后,给他套上那套象征着幽州最高权力的、华美而沉重的节度使袍服——紫色的锦袍,绣着张牙舞爪的麒麟,玉带环腰。
仆役们会仔细地为他梳洗,将散乱纠结的头发梳理整齐,挽成发髻,戴上象征性的进贤冠。
镜子被拿到他面前。
镜中的人,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眼神空洞麻木,如同两口枯井。曾经彪悍威猛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抽空灵魂般的死寂。
华丽的袍服穿在他消瘦的身体上,显得异常宽大和滑稽,更像是一件可笑的戏服。
然后,他会被“护卫”着(实际上是押送),前往指定的地点表演。
有时是节帅府前巨大的校场。
台下是黑压压一片新招募的、眼神茫然、面黄肌瘦的新兵。他们被驱赶着站在寒风中,听着台上卢氏将领的训话。
韩休琳被带到高台中央。
张奎或一名卢氏心腹将领会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如同操纵木偶的提线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提示”。
“念。”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韩休琳麻木地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毫无生气,如同在念诵与自己无关的悼词:“……卢氏忠义……匡扶幽州……尔等……当……戮力同心……共御……外侮……保境……安民……”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台下的新兵们木然地听着,他们或许听说过韩休琳曾经的威名,但眼前这个形销骨立、死气沉沉的傀儡,实在无法与传说联系起来。
他们更多的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和对台上那位真正掌控一切的卢公子的敬畏。
有时是正在加固的城墙上。寒风凛冽,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韩休琳穿着那身碍事的袍服,在张奎和玄甲武士的簇拥(实为监视)下,沿着城墙“巡视”。
他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寒风灌入宽大的袍袖,让他瑟瑟发抖。
卢珪或一名卢氏将领会陪同在侧,偶尔会“恭敬”地指着某处新筑的马面或巨型床弩,低声向“节帅”介绍,声音恰好能让周围的士兵和工匠听到。
韩休琳只能麻木地点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嗯”、“啊”声。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在寒风中挥汗如雨、在监工鞭子下奋力劳作的民夫,扫过那些身披铁甲、眼神警惕的士兵,心中只有一片死灰。
他成了一个活着的符号,一个证明幽州“法统”仍在、用来搪塞长安的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