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存的绝对压力和重利的诱惑下,人群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开始骚动。
有人咬咬牙,率先走向募兵处排起了长队。
更多的人,则被手持皮鞭、腰挎横刀的监工驱赶着,汇成一股股沉默而庞大的人流,涌向城墙下那巨大的工地。
一个叫赵三的汉子,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是城郊的猎户,妻子在去年冬天病死了,唯一的儿子刚满十七,瞒着他偷偷跑去太行山想挣军功,结果尸骨无存。
当征夫令贴到他们村口时,赵三看着空荡荡、冷冰冰的家,看着儿子留下的一把破旧猎弓,眼神空洞地站到了民夫的队伍里。
他沉默地扛起沉重的条石,肩膀瞬间被粗糙的石棱磨破,渗出血迹,但他毫无知觉。
监工的皮鞭在空中“啪”地炸响,抽在一个动作稍慢的少年背上,留下一道血痕。少年闷哼一声,咬着牙加快了脚步。
赵三麻木地看着,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他知道,卢家所谓的“共筑长城”,就是用他们这些失去亲人的可怜虫的血肉,去填补韩休琳留下的窟窿,去铸造卢氏新的权柄高墙。
卢珪的心腹谋士私下里得意地称之为“用韩休琳的血肉,铸我卢氏的长城”。
冰冷的现实,残酷得令人窒息。
与此同时,一张无形的巨网正以幽州为中心,悄然在河北道张开。卢珪深知孤城难守,必须将幽州置于一个更广阔、更复杂的棋局之中。
他利用卢氏在河北道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庞大人脉和影响力,精心挑选心腹死士,携带其叔父卢承嗣亲笔所书的“荐书”——那不仅是一封信,更代表着范阳卢氏的意志和承诺——以及沉甸甸、足以晃花人眼的金锭,秘密出发,如同幽灵般穿梭于河北各州郡。
易州刺史府,后堂密室。
炭火烧得很旺,易州刺史王通,一个身材微胖、眼神精明的中年人,正不安地搓着手。
他对面坐着一位自称卢珪特使的中年文士,气质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
桌上摊开的锦盒里,整齐码放着十根黄澄澄的金条。
“王使君,”特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长安‘均田’‘抑豪’之策,刀刀见血,直指我河北根本!韩休琳莽夫误国,已不足为恃。今我卢氏主掌幽州,欲联合忠义之士,共保桑梓。唇亡齿寒之理,使君当比在下更明白。”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叩击人心的轻响,“卢公(卢珪)承诺,若幽州得保,易州当为首功,盐铁之利,可增三成。至于使君去年‘代收’的那笔本该送往长安的秋赋……”
特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王通额角渗出细汗。
三成盐铁之利!还有那笔被他截留的秋赋,足以让他全家死上十次!
卢家不仅知道,而且成了把柄!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着那诱人的金锭和隐含威胁的信函,最终重重地点了头:“请转告卢公,王某……愿效犬马之劳!即刻招募乡勇,筹集粮草!”这是利诱与威逼的结合。
而在瀛州一处豪强坞堡中,气氛则截然不同。
堡主郑彪,一个满脸横肉、凶悍异常的武夫,正瞪着一双牛眼,看着卢氏特使带来的金锭和一封措辞强硬的密信。
“不合作?”特使冷笑,声音如同寒冰,“郑堡主莫不是忘了,去岁你手下劫掠商队,杀良冒功之事?那些苦主,可都在我卢氏庇护之下。若我将证据和苦主一并送往长安,再附上你与韩逆部将私下往来的书信……堡主觉得,裴相是会信你剿匪有功,还是视你为韩逆余党,发兵剿灭?”
郑彪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看着特使身后两名气息沉凝、眼神如刀的护卫,他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下:“……卢公但有差遣,郑某……莫敢不从。”
这是赤裸裸的威压。
或晓之以利(许诺共享幽州之利,共抗长安),或动之以情(唇亡齿寒),或施以威压(暗示不合作者将被视为韩逆余党),卢氏这张无形的大网,正将河北道那些心怀鬼胎、对长安政策不满的州郡官员和地方豪强,一一网罗。
他们或暗中招募私兵,或偷偷收集粮草军械,或开放隐秘通道,一张围绕幽州的潜在外援和战略缓冲地带的网络,正在风雪中悄然编织成形。
……
……
幽州城,这座古老的北疆雄城,成为了卢氏防御体系最坚硬的核心。
站在城下仰望,景象令人震撼,也令人心头发寒。
城墙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永不停止的蚁丘。
数以万计的民夫如同密密麻麻的工蚁,在凛冽的寒风中,攀附在陡峭的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