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有响动,清云知道,那是亭子间的孟家好婆,不知她又到楼下去做什么去了。
孟家好婆真是个菩萨心肠,对待清云就象自己的女儿,十五年来,她给予清云母女的照顾简直说都说不清。阿蕙小时候的事情不用说了,这半年来,清云病倒在床,偏偏阿蕙又在上大学,除周末外,每天在校住读,是好婆挑起了照顾清云的担子。买菜、煮饭、煎药、洗衣,一揽子家务几乎全包了。最近几个月,清云不再上街,干脆把每月家用钱一总交给好婆,一切由她代办。好婆也很乐意,服侍清云更尽心了。实际上,清云每月从银行支领的那点利息数目很小,好婆时不时就得贴她们一点。可当清云询问时,她却从来不说,总是讲“钱够用了,你放心养你的病!”好婆的儿子在定海的捕捞公司干活,已在那里安了家,平时不到上海来,只在送鱼到上海十六铺时抽空来看看老娘。这不,放在清云家方桌上的那碗煎带鱼,就是他昨天特意送来的。好婆哪里舍得独自享用,她知道阿蕙星期六要回家,便挑那最大最鲜亮的烧了一碗端来。
“清云,你睡着了吗?”孟家好婆拎了一铜吊水,推开清云的房门,轻轻地问。
“没有,好婆。你还没睡?”
好婆一面把桌上的两只热水瓶灌满,一面问:“要喝水吗?”
“不喝,好婆,谢谢你!你去睡吧。”
“不,我再到弄堂回去看看,阿蕙这丫头该回来了吧!”
“唉——”,清云不觉又唉了一声。
好婆连忙劝她:“你不要急,下午我打过电话,学堂里说有事,回来是要晚点的。”说着拎着铜吊,轻轻关上房门,下楼去了。
白蕙刚走进新民里,就看见孟家好婆站在弄堂口那盏昏暗的路灯下。一见白蕙,孟家好婆顿了顿脚,说:“啊呀,我的好姑娘,你总算回来了!你妈妈都急死了,我只好骗她说,给学堂打过电话,说是今天有事,你要晚回来。你记住了,不要拆穿西洋镜啊!”
原来白蕙在外面做家庭教师是瞒着清云的,只有好婆知道。
白蕙一边点头,一边说:“好婆,真谢谢你,我知道。”
“你快走吧,别等我。”孟家好婆早年缠过小脚,虽然后来放了,还是走不快,所以催促白蕙先走。
白蕙用钥匙开了楼下的门,轻手轻脚跑上三层楼,还没推开房门,就听到妈妈的叫声:“阿蕙、阿蕙,是你回来了吗?”
“妈妈,是我”,白蕙快步走到清云床边,柔声地问:“你没睡着?”
“你还没回来,我哪能睡得着?”清云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白蕙,白蕙赶紧就势坐在妈妈身边。
白蕙关切地注视着妈妈的脸,妈妈那双充满忧愁和慈祥的眼。她突然想起,安德利亚神父有一次曾指着她的眼睛问:“小白蕙,你小小年纪,眼睛里哪来那么多忧愁?”当时,她被问得莫名其妙。今天,在妈妈的眼睛里仿佛找到了答案。孟家好婆不是常说吗:“阿蕙啊,眼睛、鼻子、嘴,跟她妈长得简直一模一样,特别是眼睛,活脱似的!”
“阿蕙,你身上冷吧?”妈妈温暖的手稍稍用力捏一捏她的手,问。
“不冷……”
“不冷怎么手冰凉的?”
“人家刚从外面回来嘛!”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哦,晚饭后学校读书会有一个活动,后来又跟几个同学聊了会天……”
楼梯上响起了孟家好婆的脚步声。
“孟家好婆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是的。”
“妈妈,这几天你都好吗?药都按时服了吗?”白蕙伸手摸摸清云的额头,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她帮妈妈顺了顺头发,仔细端详了一会,突然笑着说:“妈妈,你真漂亮,真的!”
清云不禁笑出声来,“傻孩子,妈妈又老又病,还说什么漂亮!”
白蕙认真地坚持道:“不,妈妈,真的,我说的是真话!”
“傻话!好了,你快去洗洗。要不要吃点饼干点心?时间不早,快准备睡觉吧。明天你该到银行去一趟,把这个月的钱领出来交给好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