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错了!”施耐庵跟刘基之间的关系毕竟更近了一层。不忍看着他平白错过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想了想,放缓了语气说道,“清源不是故弄虚玄,而是有些事情,他知道,你我不知道而已?”
“师兄身居高位,居然也有不知道的秘密?”刘基皱了皱眉头,带着几分不解追问。
他倒不是在蓄意挑拨,而是凭着以往的经验,认定像施耐庵这种掌握着一地学政大权的官员,早已走入大总管府的核心。怎么可能,还有一些秘密的东西,让他也没机会看到?!
“愚兄来扬州时间尚短,最近又忙于筹备科考,所以很多地方,都来得及去看!”施耐庵笑了笑,很坦然地承认。“不过。。。。。。”
稍稍斟酌了一下,他决定拿一件不涉及任何机密的事情点醒对方,“师弟可否告诉愚兄,这几日在集贤馆所食白米,味道如何?”
“硬且糙,味如嚼蜡。除了能疗饥之外,无任何可取之处!”刘基不知道施耐庵的目的,想了想,很不高兴地回应。
“此乃占城那边所产的稻米,一年两到三熟。当然味道不会太好!”施耐庵笑了笑,主动解释。
“占城?”刘伯温身体猛地一僵,如遭雷击。(注1)对于博闻强记的他来说,占城不算是什么新鲜的地理概念。但扬州人吃占城稻米,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想到先前朱重九那个水壶的比方,这占城稻米,岂不又应了源源不断的活水么?而占城周遭,还有安南(今越南)、真腊国(今柬埔寨)、暹罗。。。。。。
刹那间,刘基就觉得自己脑门上被劈开了一个窟窿,无数新鲜**的东西拼命朝里头灌。而施耐庵却唯恐他头疼的不够厉害,继续蛊惑般说道,“但那占城稻米,在当地售价却不到三十文。而师弟你手中的白瓷茶盏,在当地一只就要三百文。从海门港那边去占城,逆风不过一个多月。若是顺风顺水,十五日足矣!想换稻米,何须火炮。一船瓷器过去,二十船稻米也能换回来了!”
瓷器,水泥,玻璃,还有各种各样价格昂贵的奇技淫巧之物,满载于货船之上,顺着大海源源不断开往南方。然后,则是稻米、金银,还有各国奇珍,源源不断由海船运往扬州路海门港。而凭着相隔三十步远,就能将对方乱炮轰沉的本事,哪个海盗,敢打扬州船队的主意?长此以往,天下谁人还能与朱重九争锋?恐怕刚一照面,就被淮安革命军用钱给活活砸死了,哪有机会沙场争雄?
虽然是管中窥豹,刘基刘伯温却窥得不寒而栗。钱粮方面,根本难不住朱重九。道义方面,自己先前的指责也非常勉强。而武力方面,朱重九只会将其他人越甩越远,绝对不可能被别人追上,朱重八在滁州做得再努力,再谨守圣贤之道,恐怕到头来,也是个安乐公的结局,不可能好得更多!
不比较则已,越是比较,刘基越觉得滁州那边前途暗淡无光。而三代之治,等级伦常,又像金科铁律一般,在他脑子里神圣不可颠覆。让他脑海里天人交战,两眼发直,身体僵硬,手中茶水哆哆嗦嗦,哆哆嗦嗦,全泼在了前大襟上。
注1:明代立国之初,群臣根本没有海贸概念。立国初期,为了防范海盗就开始了海禁政策。即便是郑和下西洋,主要目的也是宣扬国威。没能拿回足够的利益,导致郑和死后,下西洋的壮举立刻成为绝响。
第二百九十章 国策
第二百九十章国策(上)
“啊!”茶盏里的水很烫,一沾身,就痛得刘基彻底清醒了过来。赶紧抖动袍袖,将衣服上的水渍拂了下去,然后讪笑着向众人拱手,“刘某刚才走神,让诸位见笑了!失礼,失礼!”
“师叔烫得厉害么,要不要去换一件衣服?”看了一眼刘伯温发红的手背,罗本关心地询问。
“不必,不必!天已经热起来了,这点儿水渍,片刻就能干掉!”刘基心中尴尬异常,脸上却依旧装作云淡风轻模样,笑着摇头拒绝。
心神失守,刚才绝对是心神失守。想自己刘某人枉读了半辈子圣贤书,还在宦海沉浮了那么多年,居然被自家师兄的几句话,就差一点儿破去心防!这怎么可以忍受?!刘某肩上承担的,可是天下士绅百年命运。而施耐庵和罗本等人,所图不过一己之私!
想到这儿,刘伯温脸上迅速又露出了几分坚毅之色,想里想,摇着头道,“刘某孤陋,竟不知道占城之米价如此便宜!惭愧,惭愧!”
“伯温不必自谦,我等也是刚刚知道,天下居然还有能种三季稻米的地方!”不忍看到自家师弟太过难堪,施耐庵笑着回应,“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今天先吃饭,等改天有了时间,师兄再带你到四下转转。届时你就知道,咱们淮扬,到底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了。”
说着话,他一边用目光不停地向朱重九请求。希望大总管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要计较刘基刚才的无礼。再给自己留一些时间,以便将刘基招入淮安军旗下。
朱重九心里虽然也对刘伯温的表现非常失望,但想到此人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历史上,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纵使于经济方面能力有所欠缺,其他方面却未必太差。便笑了笑,轻轻点头。
“吃饭,吃饭。说了这么久,老夫也有些饿了!”禄鲲最为清楚淮扬这边人才匮乏的现状,笑呵呵地转换话题。
“听您老这么说,我等的确觉得肚子里空得紧!想必是茶水喝得太多,洗去了肠胃中的油脂!”宋克、章溢二人也松了口气,笑着帮腔。
徐洪三给楼梯上警戒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跑去厨房通知上菜。须臾之后,厨师最拿手的菜肴便流水般端了上来。着实是色香味俱全,不负盛名。
然而此时此刻,刘基哪里还有心情品味淮扬菜的好坏?心中不停地盘算着,如何才能再寻找到一个新的切入点,好将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进而说服朱重九,让他放弃目前在淮扬各地所推行的那种“摊赋入亩”和“士绅一体化纳粮”等诸多“苛政”。将淮安军彻底引领到正途上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成魔”的邪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不是刘基有多冥顽不灵,而是他看问题的目光,远比施耐庵、罗本等人深邃。后者只看到了淮扬大总管府所表现出来勃勃生机,但是他,却看到了淮扬三地目前所推行的这一套,彻底违反了几千年来“君王与士绅共治天下”的秩序伦常。
那可是连蒙古人都不敢打碎的东西,哪怕是伯颜当年南征,杀得江左伏尸百万。到最后,依旧要承认坞主、堡主们的特权,才终于能够让南方平静下来。而朱重九仗着自己有几分武力,就倒行逆施,真正的有识之士怎能忍得?作为士绅中的菁华,刘基发自本能地就要站出来去阻止这一变化的发生,并且自认为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上,虽千万人吾往矣!
“师弟,多吃些鱼。这淮白鱼,过了江之后,可是很难见到!”看出来刘基心事重重,施耐庵替他夹了块鱼肉,殷切相劝。
他家里原本也有一些田产,但是因为写书犯了忌,需要上下打点,这些年下来,早就“糟蹋”得差不多了。所以丝毫感觉不到刘基的切肤之痛,反倒认为自家师弟今天的做派实在过于鲁莽古怪,有点儿对不起往日所负的盛名,更对不起自家主公的折节相待之恩。
“鱼,固然是吾所欲也!”刘基正愁找不到说话的由头,眼前灵光一闪,立刻拍打着桌案感慨,“然想到今后天下就要流血漂杵,刘某便食不甘味!”
“师弟这话何意?”施耐庵的笑容一僵,夹菜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当中。“莫非师弟以为,我等不动刀兵,蒙古人就会自行退往塞外么?”
“非也,古来胡人无百年之运!”刘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