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夫人却不肯罢休,再度起身,一定要敬卢梦卿一杯酒。
卢梦卿起身应了。
贾夫人便过去替他斟了一杯,瓷器碰撞的声音之后,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忽然间跌坐下去,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贾夫人用力锤着桌子,很慢很慢地说:“他终于……终于走了!”
席间众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的丈夫有点感伤,安抚似的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又跟卢梦卿告罪:“内子醉后无状,您多包涵……”
卢梦卿理解地笑了笑,道了句:“无妨。”
贾家听闻卢梦卿新到东都,专程制备了安宅礼,卢梦卿看也没看,便爽快地收下了。
夜色渐深,赶在宵禁前一个时辰,酒席散去,客人们各自归家,九九与卢梦卿相携走在路上。
卢梦卿瞧着满街繁华,人来车往,对比后世,不胜感慨,随意吟道:“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九九听不太懂这些,只是回想起贾夫人失态的痛哭,由衷地道:“二弟,你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呢!”
越想越觉得符生恶心:“真不是东西啊,动动嘴,摇摇笔杆子,就把人家折磨成这样!”
又说:“那些瞎起哄的王八蛋也恶心!”
卢梦卿轻轻说:“这种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的。”
他转了话头:“这是要往哪儿去?”
九九就把之前弘文馆的事儿说给他听了,末了道:“我曾经跟荣学士约定过,安置下来之后要去跟她说一声的,结果……真糟糕!现在出来了,得去告诉人家一声的!”
又很自然地问他:“贾家给了你多少钱?给我一点,我去买点东西带上,不好空着手去登门的。”
卢梦卿从袖子里掏出那个做工讲究的信封,抽出来瞧了一眼,不由一惊:“有点多了。”
里边夹着一张房契,还有十张百两的银票。
他自己留了五张银票,剩下的递给九九,左右瞧瞧:“买东西的话可得抓紧了,再晚一点,估计铺子都得关门了!”
九九稍有点犯难:“我也不知道荣学士喜欢什么呀……”
卢梦卿问她:“荣学士是弘文馆的直学士?”
九九说:“是呀!”
卢梦卿便领着她往一间纸笔铺子里去挑了套十色笺,又选了两条松烟墨,借了店主的砚台磨开,提笔作画。
九九站在旁边看着,觉得真是太神奇了,寥寥几笔,便见青山连绵,明月高悬,碧波万顷,渔夫独钓,现于纸上。
她还没有回过味来的时候,卢梦卿已经换了另一支笔,在旁题诗:
一波才动万波随。蓑笠一钩丝。锦鳞正在深处,千尺也须垂。
吞又吐,信还疑。上钩迟。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
店主在旁边一边擦拭砚台,一边围观,看到最后,不觉入神,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他同卢梦卿道:“太太若是把这幅字画舍给我,以后店里的笔墨,您可以随便取用。”
卢梦卿笑着道了句:“那却不必。”
略等一会儿,见墨干了,便与九九一道往荣学士家中去了。
这会儿时间其实已经有点晚了,只是九九实在不想再拖一日了。
一路到了荣学士留的地址处去,抬头一瞧,写的却是费宅。
九九不由一怔:“哎?哎哎哎?”
卢梦卿对着那牌匾端详几眼,却是笑了:“既如此,那就对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