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上海带着点海风的凉意,阳光却暖得正好。林小满攥着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几乎是蹦跳着冲进单元楼——这栋六层的钢筋混凝土楼房,是九年前李大人推行福利分房时,特意给他们这些跟着李大人南征北战的老兵优先分配的,一百二十平方的房子,客厅摆着朱红色的实木沙发,墙上挂着他小时候得的奖状,窗台上还养着几盆绿萝,叶片绿得发亮。
“爷爷!爷爷!我考上了!”他推开阳台门,声音里满是雀跃。
林老头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左手边搁着个搪瓷缸,杯身上印着“上海造船厂”的字样,空荡荡的右袖管被风轻轻吹起——那是当年跟着李大人在北方打西凉时,为了护着粮草,被敌兵砍断的。他听见孙子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手里还捏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十几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站在简陋的营账前,最中间那个眉眼锐利的,正是年轻时的李星群。
“考上啥了?这么咋咋呼呼的。”林老头放下照片,伸手接过孙子递来的录取通知书,指尖在“上海大学”四个字上轻轻摩挲,眼神瞬间软了下来。
“上海大学!爷爷您看!”林小满凑到他身边,指着通知书上的录取专业,“我报的机械系,以后就能跟我爸一样,去造船厂干活,说不定还能见到李大人呢!”
林老头笑了,皱纹挤在一起,带着点自豪:“咱小满考上大学,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考了多少分?”
“五百五!”林小满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不过爷爷,我能考上,还得靠您——学校说咱是老兵后代,加了二十分,刚好比录取线多十分,压线进来的!”
林老头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指节捏得有些发白:“加了二十分?这……这不是给李大人添麻烦吗?当年李大人给咱分房子、安排工作,已经够照顾的了,怎么还能再占这便宜?”
“爸,您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林建军端着刚泡好的茶走过来,他穿着件蓝色的工装,袖口还沾着点机油——这是他在上海造船厂当技术员的工装,九年前正是李大人把他安排进船厂,从学徒教到技术员,如今已是厂里的骨干。“咱当年跟着李大人出生入死,您还落了残疾,小满这二十分,是该得的。再说了,要不是李大人办了那么多平民学堂,小满哪有机会读书考大学?”
林老头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搪瓷缸碰在嘴边发出轻响:“你们啊,总觉得这是该得的。可你们忘了,当年咱在太原府跟着李大人的时候,他就说过,‘人要知感恩,别把别人的好当本分’。你在造船厂当技术员,你妹在学堂当先生,这房子还是当年优先分的,哪样不是李大人给的?现在还得让他为小满的分数费心,这像话吗?”
“爸,我知道您念着李大人的好。”林建军在藤椅边蹲下,声音放软了些,“可小满也争气啊,要是他自己考不上,加二十分也没用。再说了,我当年想考军校,跟您一样去当兵,不也没考上吗?现在小满能上大学学机械,以后能为上海的船厂出力,不也是在帮李大人做事?”
林老头没说话,目光又落回那张老照片上。照片里的年轻人个个眼神明亮,那时候他们还在太原府,跟着李大人办粮道、练新兵,谁也没想到九年后,他们能在上海住上这样的房子,孩子还能考上大学。他轻轻摸了摸照片上李星群的脸,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也是,这才九年啊……搁以前,咱想都不敢想能有这样的日子。小满,你到了大学可得好好学,别给李大人丢脸,也别给咱老林家丢脸。”
“知道啦爷爷!”林小满用力点头,把录取通知书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的,“我以后要造最厉害的船,跟李大人当年说的一样,让上海的船能开到海外去!”
海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点咸湿的气息,吹得绿萝叶子轻轻摇晃。林老头看着孙子兴奋的模样,又看了看楼下整齐的楼房、来往的行人,心里忽然觉得,当年断了一只胳膊,跟着李大人从太原到上海,值了。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碾过铁轨,车厢里飘着淡淡的煤烟味,却挡不住满车厢的热气——靠窗的座位上堆着捆好的被褥,过道里有小贩推着木车叫卖“热茶——两文钱一碗”,孩子们攥着糖块在座位间追闹,偶尔撞着人,便脆生生地喊句“对不住”。
靠过道的座位上,王桂兰正低头理着布包里的干粮,蓝布罩衫洗得发白,袖口缝着块浅灰色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她瞥见对面坐着的父子俩,父亲穿着灰布短褂,鬓角沾着尘土,指尖反复摩挲着怀里的布包,像是藏着什么要紧东西;身边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低着头攥着父亲的衣角,眼神怯生生的,连车厢里的笑声都不敢多看。
王桂兰递过去个刚烙好的白面饼,笑着开口:“老大哥,看你们父子俩一路没怎么说话,也是去上海打工的?”
那父亲连忙摆手,声音带着点拘谨:“大姐误会了,俺们是去上海求医的。俺家小子总咳嗽,夜里咳得睡不着,听说上海出了不少中成药,可真要治病,还得去上海的大医院才放心。”他说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少年头埋得更低了。
“哎哟,那可来对地方了!”王桂兰眼睛一亮,掰着手指头数,“上海现在有医保制度,你要是提前交上钱,看病能减不少!俺去年生了场病,住了半个月院,本来要花五两银子,最后只掏了一两,全靠那医保!再说上海的大夫,都是李大人从各地请来的好先生,比咱太原的郎中厉害多了!”
“真这么好?”老大哥眼睛里闪过点光,又很快暗下去,“俺们是乡下的,没见过啥世面,就怕到了上海两眼一抹黑……听大姐这口气,是在上海待了不少年?”
“可不是嘛!”王桂兰往椅背上靠了靠,语气里带着点自豪,“俺来上海九年了,从太原老家跟着同乡来的,一开始在纺织厂做工,后来俺家那口子去了造船厂,现在俺们在上海买了套小房子,虽说不大,可也是自己的家了!跟你说,跟着李大人准没错——当年在太原,李大人在的时候,俺们村还能吃上饱饭,后来换了知府,没几年就不行了,地里的收成差,连学堂都快办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