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婶娘是个浅薄的女子,无端闹出了一场好戏,险些连累了卫家与史家的世代交情由此而绝。好在没有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湘云与卫若兰的婚事几经波折还是如常办了,而她嫁到卫家后,也就再不曾回过史家,如今更是千里迢迢南下,此生都决心定居在姑苏了。
薛宝钗握着她的手,温言道:“无论以前有多大的难处,如今妹妹得遇佳偶,结成伉俪,想来是天意要偿还你幼时失怙的孤苦,过去的事从此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史湘云红了眼圈,哽咽到:“好姐姐你有所不知,我与他固然是和美,然而他自幼身子弱,虽经年骑射强身,却还是固不得根本。婚后一年之时,他抱恙在床,看了多少未大夫都说听天由命罢了,若非能请到了神医,何来如今的光景。就是这些年我与他到了江南,看着他身体渐渐好了,却始终未能将悬着的心放下,如若还有那么一回,那我也……”
她没有说下去,但宝钗如何听不出她说的是,若是卫若兰辞世,她也情愿相随。
薛宝钗怔怔半晌,竟无一语宽慰。她想起当年之事,如何不懂心事成灰的悲哀无力,如何不明白失而复得的欢喜与患得患失。她想着,当年我不能随他去,是因为母兄犹在,如今只我一人,若他不在了,我难道也能独活?
林黛玉更是性情中人,听着湘云这一番生死相随的话,不禁想起了当年南归见父亲最后一面,曹雪芹千里相送,见她整日以泪洗面、悒悒成疾,就用言语来劝解她,还说起当年家族的旧事,开导她生死荣辱都如过眼云烟,为了亲人也当更加珍惜己身才是。曹雪芹历过世事沧桑,故而身上除了洞悉世情的超然之外,还有着更为宽容温暖的心怀,熨帖着不知前路归途的小女孩的心。
岫烟是个剔透之人,见众人情绪低沉,忙用话语岔开去,引着大家又说说笑笑起来。湘云收起戚容,强笑道:“说了这会子话,倒是忘了拷问宝姐姐了。我知道林姐夫是她父亲定下的亲事,却不知宝姐姐与姐夫是怎么结识的呢。”
薛宝钗素来是个大方的,听了这话也忍不住霞飞双颊,黛玉等人在旁看得有趣,都忍不住起哄起来。席间只有岫烟是知道些根底的,笑着帮小姑解围,说起薛蝌来往的天南地北的朋友们谈论的一些奇事。她身边跟着的大丫头素日里是个能说会道的,也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忽而想起了什么拍手笑道:
“要说我们爷府上的客人,再奇怪的莫过于那位方逸方公子了,听说他出身侯府,偏打小与商人混迹在一处,做起了买卖来,平生做尽了惊世骇俗之事。那一日他来府上喝酒,我们奶奶怕他们喝多了伤身,让我带着人送暖胃的煲汤过去,到了那发现方公子已经喝多了,趴在桌上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的,还拉着老爷的袖子说,琴他帮忙赎回来了,等到那二人南下之时自当奉送,从今往后他们做一对神仙眷侣,却留下他孤魂野鬼一个。”
林黛玉听着这丫头像是说书一样,追问道:“难不成这人看上了许了人家的小姐,所以才会伤心醉酒?”
那位丫头笑嘻嘻道:“姑娘冰雪聪明,可惜还是猜错了,那位方爷看上的,并非是那小姐,而是那小姐嫁与的公子呢。”
在座之人除了薛宝钗之外,再无人知道这桩公案说的正是她夫妻之事,却不好把羞恼之色露出来让人瞧见生出疑心来,只好低头摆弄着衣角默默不语。她是大家闺秀,如何知道这世间男儿之间的情状,偏她的胞兄是个生冷不忌的,当初为了那位柳湘莲就烦恼了好一阵子,故而她隐约也瞧出了方逸的些许心思,但也看得出商筠并无此意,她自是放心的,但即使在姐妹至亲面前,这样的事又如何说得出口。
倒是林黛玉常年与邢岫烟往来,早已与这丫头厮混得熟了,当下啐了她一口,轻笑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跟着谁学坏了,男人跟男人,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那丫头一面溜走一面嬉笑道:“姑娘是个正经人,不知道贾府里那些不干净的事,别的不说,就是那位贾宝玉少爷,与东府里的秦家小公子还有些牵扯呢……”
与那位贾宝玉少爷有些牵扯的秦小公子,正坐在京中的一处宅院里,悠闲在躺椅上晒着太阳,享用着上好的茶水与糕饼瓜果,隔着窗棂看着自己的情人在书房里埋头账本之中。
四十三、再次远征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摆着两张躺椅,一旁的石桌上摆着沏好的名茶,时令瓜果,与精细的糕点。
秦钟悠然地平躺着,仰头看着苍青色的晴空,几丝淡淡的云彩漂移变幻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如今拥有这样的家资,还要每日里自己亲自看账本,整天忙碌着锱铢之事,如此下去,只怕还未到老,连头发都掉光了。人生苦短,何不及时享乐。”
贾蔷慢悠悠地看完了一本账目,才抬头瞟了他一眼,“这话即便是方逸口中说出来,都有三分可信,秦大人你这样勤勉之人说出来,不知金銮殿上的圣上做何感想。”
他与秦钟年少相伴,待到情意相通之后,彼此更无隐瞒。也只有他清楚,秦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能做到如今的地位,不是投机取巧所能达到的。
当年在宁府中初遇,见到的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却已隐藏起一身的锋芒,有着超越年龄的心志与决断力。他仿佛天生就比旁人看得更远,更不知从哪一年起就已筹谋起前程,即使是贾蔷也不是完全清楚,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一切偏离了原来的命定的路途,在贾府的结局中又有几分是由此人一手推动的。而此后跟在君王身旁,担着伴君如伴虎的险,在战场上不计生死地博,才得以加官进爵被人赞一声年少有为。
秦钟的心思,连贾蔷也猜不透几分,只是觉着他不像是眷恋权位之人,却为何自小如此奋发上进,倒像是片刻光阴都不愿辜负一样。
并非心中从没有过无根据的猜测,少年时也曾因口角而不欢而散,然而贾蔷心中的最大秘密,始终无法向人吐露,故而推己及人,也不愿多往深里去想。
秦钟悠然笑道:“我既有如今的地位,为何还要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