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之后,顾及到沈雁翎还看着,殷离也没有立即将花嗣音的手放开。她的手心温热,她的手心却长年不变的冰凉,是一种陌生而不抵触的触感。
“当年我那至交与他的恋人,也是如此的一对璧人。”沈雁翎陷入了回忆之中。
已是陈年旧事,是以殷离二人也只是静默立着,并不好奇询问。对一个与世隔绝十余年的人来说,你纵是对他讲,外面已经日新月异物是人非,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就让他的记忆,保留着一切最初最美好时的样子。
半晌,他才仿佛从回忆中走出,深沉的眼中尽染失落之色:“人生苦短,变故始料未及。希望你们能够记住此刻,珍惜善待彼此。”
“谨记沈大侠教诲。”
沈雁翎朗声一笑,道:“好了,随我来吧,这就引你们出去。”
他转身走在前头,竟是直往密林深处走去。
古木参天,郁郁葱葱,近乎遮天蔽日。树影婆娑,晦暗无比。这令人心中惶然的景致,却是其他生灵的乐园。无数鸟儿在树梢栖息,风声乍过,又四散席卷而起。而方才所见的猴群,也只隐没在树梢上,树干后,用一双双溜圆的眼睛窥视着。
毫不旁顾地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走到了密林的尽头。踏出最后一步,只觉一片豁然开朗,天光万顷铺泄而下,犹如一片新的天地。
沈雁翎却没有停下,一直领着她们又走了些时,东弯西拐,来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壁下。
“我们身处的是一个谷底,四面俱是陡峭的岩壁。刚开始的几个年头,我也曾发疯一般想要出去,自负一身武学,以为能够攀上绝壁。后来才发现,难于登天。是以又费了许久来另寻他法。”他指着面前的石壁:
“这石壁下有一条缝隙,极为狭窄,须侧身才能通过。通过之后便进入了一个天然的岩洞,那岩洞很是深邃,起初我也不以为意,只是在一次偶然中,倚在洞壁之上时,竟听到有细微的水流声。便费了一番功夫,每日运功击打,终于将厚厚的洞壁击穿。”
“洞壁那端,想必就是岐山对面那座山的山脚了?”
“不错,再行一段,便到了另一座山的山脚处。再行些时,便可见到官道了。”
花嗣音眼中浮起讶然之色:“那前辈自己为何不出去,而甘愿留在此地?”
“一个已死之人,回到尘世中去,又有何意义呢。”沈雁翎长叹一声,任日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暗低落之色。“那年我终于离开了这崖底,走在官道之上,看着那些鲜衣怒马飞驰而过的江湖少年,便深深体会到,自己已是格格不入了。”
殷离神色微动,垂眸道:“前辈也无需固步自封,若是心愿已了,无所牵绊,这山间与那尘世亦无甚分别,不过浮光掠影而已。”
“只是此地亦少了尘世许多纷扰。我已老了,不比你们少年人,有所挂碍。若真要离开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倒真是舍不得。”沈雁翎的脸上复又覆上淡淡笑意,“时日不早了,前路曲折,快走吧。”
殷离应了一声,拱手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纵身跃上了岩壁,一闪身潜入了那道缝隙。
花嗣音到底心软一些,也行了一礼,又道了一声“保重”,才匆忙跟随而去。
沈雁翎含笑望着她们离去,又静静伫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背后的密林行去。走到密林中时,他倚树轻啸一声,方才的那只躲在猴王身后的幼猴就如一团滚动的毛球一般,从树林里飞奔而来,极为亲热地跃入了他的怀里。
而猴王显然对他很是放心,只是带着猴群远远地望着。
“真是有趣。”他单手将那幼猴抱起,另一手抚摸着它金黄的皮毛。“这江湖果真是不同往日了。这般有趣的两个后生,也不知是何人弟子……若是这二人能够凑到一起,那就更是有趣了。”
幼猴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吱吱地叫着,似乎有些不安分。
“哎呀,我竟把这给忘了。”沈雁翎一拍自己的脑袋,连忙伸手将幼猴足上系着的那段布料解下,只见那只后足皮毛光滑无损,哪里有什么伤口。
殷离与花嗣音进入山洞,在阴暗潮湿的山洞内穿行了一段,果然看到深处透着亮光,还有碎石凌乱地铺洒在地上。若非内力纯厚非常,亦不足以将这厚重的洞壁击穿。
两人心下暗暗惊叹,走出了山洞,穿过蜿蜒的山道,行了数里,终于到了山脚之下。
绝处逢生,复又看到寻常人世之景,心情一时都很是复杂。
“你回落蝶谷去么?”花嗣音抬眼望着那个自从出来以后就无声无息的白色身影,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自然。”殷离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仿佛丝毫没有因为这几日的相处而有所改变。
花嗣音脚步一顿,偏过脸看着远处渐暗的天际:“那就在此分道扬镳吧。”
殷离神色一暗,也不言语,转身便往前方行去。
花嗣音此时也有些疲乏,四处一望,见到道旁草堆里有零星花朵,若有若无的清香在空气中飘荡,甚是好闻,便起了略作休憩再离开的念头。
谁知坐了片刻,就见到原本已离去的那人又缓缓走了回来。
她只睁着清亮双眸仰望,抱膝坐着,等她开口。
“我……”去而复返的殷离迟疑了片刻,还是缓缓道:“我不大识得路,还是到官道上再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