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人架着,上了一辆封闭的马车,在颠簸中,懵懵懂懂地被送进了一座庄严肃穆、药香弥漫的官衙——太医院。
宋青涯被领到一处僻静院落。
院内干净整洁,有几株耐寒的药草在墙角挺立。
房门开着,当那个在诏狱里与他彻夜长谈、点破他半生迷障的熟悉身影,穿着一身青色的太医院官服,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时,宋青涯如遭雷击。
是马淳!
可他……他怎么穿着官服?
这里是太医院……他是这里的……官?
宋青涯混浊的老眼瞪得滚圆,嘴巴张了又张。
他双腿一软,竟直挺挺地朝着马淳的方向跪了下去!
“马……马小哥……不,不……大……大人?是您……”他语无伦次,伏在地上,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马淳几步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宋老不必如此。”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温和,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此间没有大人。只有同研医术的同行。我是马淳,太医院院判。”
“院判……太医院院判……”宋青涯重复着。
如此年轻……竟已是太医院院判?!
难怪……难怪他能一语道破自己数十年未解的困惑,眼界之宽,造诣之深……
他原以为对方是哪个隐世名医的传人,或是深谙宫掖秘密的高人。
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位如此年轻的朝廷医官领袖!
巨大的感激和被拯救的庆幸,夹杂着对马淳身份与能力的敬畏,在宋青涯心中翻腾。
他老泪纵横,哽咽着:“老朽糊涂……有眼不识泰山……蒙大人……蒙先生再造之恩啊!老朽……”
他已经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又想跪下。
马淳稳稳地托住他的手臂。
“过去的事,无需再提。陛下恩典,留你在太医院效力,专研药术。这里往后就是你的地方。”他指着身后的几间静室,“可安心研究‘生生引’,也可尝试其他古方新法。所需药材、器具,报备之后,太医院会提供。”
宋青涯看着干净明亮的房间,看着那些熟悉的药柜轮廓,简直像在做梦。
“先生……大人……您……您还信老朽?还敢让老朽……”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无意间炼出了害人的药引。
马淳的眼神很坦诚。
“我相信你对药理的痴迷,也信你现在的悔悟。更重要的是,我相信,医道之途,万千歧路,知错能返,尚有可为。”他补充道:“你的两个弟子,随后就到。除此之外,我给你配两位助手,是太医院的年轻医士,药理基础扎实,也通文字记录,可在旁协助你研究,也能……帮你整理过往心得,避免再走极端弯路。”
宋青涯听完,猛地抬头。
不仅留他性命,给地方研究,还把他的徒弟找回来,又额外派给他帮手……
这等宽容与信任,他从未敢想!
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
这一次,不再有恐惧和绝望,只有汹涌的激动和对未来的希望。
“老朽……老朽……”他抹着泪,“唯以残生,研习正道,以报先生……以报大人……以报朝廷不杀之恩!绝不敢有负先生今日再造之德!”
他挺直了佝偻的背脊,眼中第一次燃起了沉甸甸的责任和一种全新的、名为“新生”的光芒。
马淳点点头。
“安心住下。这里没有诏狱。有难题,或想法,都可找我。”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将那方小小的院落留给宋青涯。
阳光正好落进庭院。
宋青涯站在院中,仰头望着清冷的蓝天,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药草清香的空气。
他步履蹒跚,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那间敞开的静室。
那里面有他的徒弟,有助手,有药炉,有他痴迷半生又险些毁掉他的药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