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什么,你不是知道吗?”洛水有些惊讶的看紧了他。
“其实不然……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明知我父亲对你心存杀机,却依旧屡次顶撞于他,甚至还敢与她定下那赌约……有些时候我觉得你聪明,有些时候却又不尽然……”曹植微微垂下头,只是道:“有些时候,容忍反而能成事,就如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容忍方灭吴国……”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是神族,”洛水怔然片刻,掀唇浅笑:“神族,天生便有一种能力,那就是预言自己的未来。”
曹植霍然回头,只是紧紧地盯住了她,似是想在她面上找出一丝掩饰的痕迹,她却只是平静。
“是啊……既然早已明了自己的结局,与其对那个逃不开的宿命心生恐惧,怯懦度日,倒还不如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一次来得舒坦……我当然知道以往的行事让曹丞相与二公子极为忌惮,可是……既然结局已注定,我倒不如爱恨随心,至少……自己心中也能舒坦些。”洛水唇角笑意隐隐,隐带一丝自嘲意味。
“你的结局……”曹植刚想开口询问,便被洛水轻轻摇头打断。
“你也隐瞒过我一些事情,这一次,该换我对你说……不要问了。”洛水调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
曹植只是自顾自的笑了一笑,没有接话,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封牒报翻看。
洛水不愿打扰,便只是静静缩回被子,盯着床板发呆。
*** ***
十一月,曹操抵达赤壁彼端。
孙权听从周瑜与诸葛亮的劝说,决定联合吴蜀之力共同抗曹。两军隔了一道赤壁天堑遥遥相望,渐成对峙状态。
赤壁彼端,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洛水裹了厚厚的裘衣,坐于河边大石上,随手抚弄琴弦。绿绮的音色铮铮,时而铿锵如金石坠地,时而柔婉如三月和风,衬着万顷惊涛,竟是悠悠然自成一格。
这几日曹植也渐渐忙碌了,军中不少人不习水战,每次操练,晕船者数不胜数。她却也没了治疗的心思,只是写了方子让随侍前去准备,状况却还是没有明显的改善。烦闷之下,她便每日里来河边坐一坐,欲要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放松些。这一日,也不知是怎样的冲动,她兀自取了琴,面对着滔滔江水悠然弹奏。
自顾自的弹了一会儿,远处竟传来一阵应和之声,于柔和中尽显激越,弹琴之人造诣颇深,不似曹植那般轻灵得不沾尘气,此人琴音表面宁定,内里却仿佛坐拥千军万马,纵横沙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大将风度,隐约间,似乎带着一点点纵横天下的豪情。
她一向自谓琴技颇佳,此时,却仍旧对弹琴之人生出一丝敬佩之感。
弹完一支《麟州曲》,洛水悄然收了手,微微提高声音问道:“足下琴艺高深,在下甘拜下风,不知可否现身一见?”
停了半晌,空气中只余风声悠扬。
洛水垂头看去,却见惊涛之中,一叶小舟载沉载浮,舟子坐于舟后,船中人却依旧安之若素,泰然自得地正坐,手指按着琴弦,近岸了,便抬起头来,向她悠然一笑。
她不由得大吃一惊——她所在的地方并不完全算曹军阵营,但曹操的监控却仍旧厉害,不曾想此人竟能驾一叶小舟,几乎是毫无阻碍的穿行其间,甚至——海上风浪颇大,他却丝毫没有晕船迹象,可见他的水性甚佳。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细细看上几眼,不出片刻,便不由得再次怔住。船上人一身儒生白衣,头围黑巾,简简单单的装扮,却偏遮不住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高亮风华,并不似曹操的豪情壮志,亦不似曹丕的计谋深蕴,更不似曹植的清华四溢,他表面虽内敛,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独特的傲,一丝雄姿英发的自信——
她不由得微微一愣,心中却有了一丝猜测,却只是粲然一笑,向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那人也不客气,转身向舟子点点头,便径直抱了琴,身手极利落地在礁石间腾挪飞跃,不一会儿便到了她的身边,向她微笑示意一下,径自席地而坐。
“曲有误,周郎顾,不知在下方才所弹之曲是否有错误?”洛水心中仍存了一丝担忧,也便只能以言语相试。
“秦公子果真聪明,竟能猜中在下身份。”不曾想他却是很大方的承认了,也不避讳洛水的身份,面上的表情却颇为真诚,似是真心相邀。
“周都督难道不避讳在下身份吗?”洛水心中颇有些疑惑,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来。
“公瑾自诩懂琴,方才听秦公子琴音豁然通达,又怎么可能是告密之人?更何况此处非是曹营,既然秦公子有临水抚琴的雅兴,难道公瑾就不能摇一叶小舟游河吗?”不曾想东吴那位名满天下的大都督周瑜,说起话来却是极为友善,他的声音总是低低的,带一点几不可见的磁性,很像他方才弹奏的琴音。
洛水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周都督在这种时候还有摇舟游河的雅兴,只可惜在下身体欠佳,实在是受不了在这种大风浪之中乘船渡河。”
周瑜将她四下打量一番,忽然颇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曾想曹丞相麾下竟也名士尽出,但看秦公子模样,便足以想象丞相的风光。只可惜——”说到一半,他的话音却是一变,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坚持:“丞相的野心,实在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