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天下比起来,晋阳是缓冲。
南下中原,晋阳婴城自守,必然会导致孤城失粮的结局。燕王入主京师,权柄交接,谁能保证胡人不会趁乱南下?
没有人能保证胡人会见好就收,没有人。当初容许五胡内附的皇帝,没一个会想到,他们将在华夏大地造成三百年动荡。
卢蕤已经把所有的可能都列给人看了——要么,燕王和漠北人各安其事,燕王当皇帝,漠北人知足,后退,和燕王互通有无。
要么,燕王抵抗不住漠北人的野心,漠北再次集结南下。
这两种可能建立在晋阳消极备战的基础上,而且无一不是绝路。
裴顗被他说动,“我同意卢更生的说法。至于陛下那边,我会派人传书自陈。”
又有人提出异议:“可我们都自顾不暇了,现在是要出河东,去支援河北?这这这,这多冒昧啊,出力不讨好的。”
裴顗冷笑,“等晋阳周边都沦陷了,你再说什么冒昧不冒昧的吧。我今早收到羽书,定州已经失守,我们和叛军现在就隔着一个恒州。恒州刺史现在正奋力抵抗为我们拖延时间,我在井陉也设置了兵力,我们还有时间组织义军……”
关键是谁去?
卢蕤挣脱裴顗的五指,“我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在卢蕤身上,他们约莫觉得卢蕤是疯了,敢接这烫手山芋。
“你该不会是为了募兵,跟许枫桥汇合,然后给晋阳一个下马威吧?”
“就是,事情做成了,你有什么好处?而且,你跟燕王打?你打得过么?要是全军覆没,招来兵卒的家属怎么安置?纸上谈兵,把事情想得简单咯。”
众人又吵开了,无非是觉得卢蕤压根没有带兵的能力。
书生嘛,自古以来就这样,空有热血,真正操弄权柄,是天下的大不幸,因为他们太意气用事,上头快,下头也快。
然而他们没一个人知道,卢蕤的意气和热血早在曲江案和长达一年半的弃置闲散后变得沉稳不起波澜,他学会了待时而发。
这时,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裴顗见面时手里持的节。
“恒州有难,晋阳不可坐视不管。《左氏春秋》有云,‘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燕王若入井陉,我们可截杀之,若不入,晋阳男儿自无畏也,与河北兵力汇聚,自能阻拦燕王南下之举。”说罢,他将使节往前一倾,“朝廷授此,非以为饰!”
这下,众人再无话可说。
那就让这书生找死去吧。
“好,那卢更生,你就说是陛下的意思,去晋阳周边县城募兵出井陉。”裴峥借坡下驴,“事成了,我会告诉陛下,这是你的决策。”
“多谢府君。”卢蕤持着裴顗的节,消失在众人眼里。
裴顗朝裴峥颔首,也追了出去。
今日舌战群儒,卢蕤大获全胜。之所以能赢,纯粹是因为他是个不怕死的,而且那句话说起来太吓人了——
重演永嘉之乱。
这代价太严重了,没人敢担责。
行至松树下,连翘花灿烂如锦,开在路边,卢蕤绿衫配着春意盎然,如其名字中的“蕤”,那双墨绿眸子更是相得益彰。
“更生!”裴顗追了上来,又擒住了他的手腕,“我们一起去。”
“不用,你守晋阳就好。我们一个老师教的,术相似,道却不同。我的道让我不敢轻易说弃就弃,‘虽千万人,吾往矣。’”卢蕤没回头。
“那你也不用亲自去井陉守关,待在晋阳就好,”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语气太柔和,裴顗又半带着强迫,“听话。”
“你怕我和阿桥私奔走了么?”卢蕤哈哈大笑,满是嘲讽,“天啊裴三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读书的时候不是最喜欢以天下为己任的嘛,现在竟然担心我会弃城而去?”
“是,你又当如何?”裴顗与他十指紧扣,“你手里可是我的节,你不得求我,得到我的同意?”
卢蕤把节扔到草丛里,“没意思。”于是只能被裴顗拉去了自己的宅院,开始着手准备募兵事宜。
与此同时,代州与漠北交战,许枫桥慕容策的义军伙同定襄王出击,小胜一次。然漠北兵力庞大,雁门关快要坚持不住了。
休战之际,许枫桥巡视城楼。
群山连绵,翠色尚未完全覆盖山坡。山谷劲风阵阵,还带着寒意。连接河东与河北的要冲,并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应付整军备战后的漠北大军,许枫桥只能看着无边山峦和大周的旗幡,心生悲凉。
穷途末路?已经到穷途末路了么……
黑云压城,甲光向日。守烽人在两边的望楼警惕漠北动向,丝毫也不敢挪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