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太久,等不到一纸调令。他们酒席间,封官许愿,从一开始就是把我当猴耍!元礼,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搏一搏?狗皇帝即位才几年啊,他的位子还没坐稳呢!”张又玄箍紧卢元礼的肩膀,激动得大喘气,偏执的眼神里,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决绝。
“你知道,我不会和你一起……”
张又玄轻笑一声,负手背对着卢元礼,恍若胜券在握,“你的孩子呢?元礼,你做与不做,都坐实了反贼之名,跟我尚且有成功之机,到时候,你就是宰相,你的儿子,会有最光明的前途——”
抽刀出鞘的声音不过一瞬,在张又玄的注视下,带着鲜血的刀刃自胸膛缓缓破出,血肉撕裂的痛楚一时间还没传遍全身。
“卢元礼……你……”张又玄脸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惊惶回过头,“你要杀我?”
“抱歉,府君,我实在没法子。我之后会自戕,告诉柳令公,这一切都是误会。”
张又玄笑得更加疯狂,每一声都久久回荡,震得小芦苇耳膜作痛。
“误会?真假还有必要吗?他们已经派了最精锐的军队过来,我们谋反,已成事实!”空洞双眼似要流出血来,“我想过很多人杀我,没想到竟然是你……”
卢元礼松开刀柄,语气里满是无奈,“对不起……”
“是我赏识的你,你走投无路差点就要饿死,是我……是我接你来晋阳,也是我,给了你官位。我对你有那么多期待,可你现在,你要杀我?”声声诘问,和贯穿身体的长刀,给人以一种荒诞不经之感。
“你杀了我吧。”卢元礼万念俱灰,“只是不要对小芦苇动手,稚子无辜。”
“我都要死了……杀你还有用么?”张又玄遭受背叛,此刻张牙舞爪,完全失了在人前的谦逊礼仪,“没事,元礼,你要好好活着,我要让你看看,大周是怎么对待你的,肉体之痛算得了什么?诛心才最难受。你随时想改头换面都不迟,郁累堂一直都在……”
“卢叔叔!你在吗!我找不到小芦苇了!”
门外传来小白杨的哭声,这时院中风火大作,众人忙成一团,火势从藏经楼绵延直下,渐渐衍生成一片火海,僧人提着木桶,可惜杯水车薪。
卢元礼慌不择路冲入火海,受惊的小孩会本能往人群里冲,现在还没有只有一种可能——孩子在火里!
“谁干的!”
“就是啊,本来天干物燥,这些日子要万分小心才是!”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从未止息,栋梁烧焦的气味传入鼻腔,小芦苇惊恐至极,视野里忽然多了一只手。
一只浸满鲜血的手!
那只手攥紧了小芦苇的香袋,狐疑地望向佛像内里,正巧对上小芦苇的眼。
独一无二的眼当场便被认了出来!
“漏了你呢……怎么不吃叔叔的糖啊?不喜欢?”
即便是在这种场景下,小芦苇也没有哭喊,排山倒海的恐惧接踵而至,他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会被面前的男子碎尸万段以泄愤!
白杨哥哥,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你不是说会找到我吗……
出乎意料,张又玄狰狞的面孔忽然松了下去。不知是大发善心,还是气力不支,趴在地上呼呼喘气。
“死前竟然是跟你一起。”
“张……张府君。”小芦苇带着颤音,“您是好人啊,和耶耶一样,怎么会和他吵架。”
“可这世上好人没有好下场,真心活该被抛弃,忠心活该被利用。你要记得,记得我说过的话……”
张又玄的头沉沉落了下去,焦土味越来越浓,小芦苇也被迷晕。
“啊!”卢蕤惊叫一声,“我……我全都想起来了。”
许枫桥揉着惺忪睡眼,“想起那段记忆?”
卢蕤把自己的梦境复述了一遍,“在梦里,那位张府君对我说,真心活该被抛弃,忠心活该被利用。可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啊,他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人还真没眼力见,小孩那么小,是能听这种话的时候?”许枫桥臂膀麻了,眼见卢蕤坐了起来,终于能活动下。
“还有,什么叫真心活该被抛弃、忠心活该被利用?这什么跟什么,被抛弃说明那个人不值得,被利用说明主子没本事,天天就知道压榨下属,关自个儿什么事?”
卢蕤心想许枫桥还真是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诶,我想起来一个故事。村子边有头狼,然后有个小孩,喊狼来了,大家就赶过来救他,最后发现没狼,小孩撒了谎。重复几次后,大家都不信这个小孩,直到有一天狼真的来了,小孩就被吃了。这个故事,你得到什么教训?”
卢蕤思索片刻,“不要撒谎?不要辜负信任你的人?”
许枫桥不置可否,“你问十个人,八个人都这么说。可我从小都不觉得,你说一个人如果撒谎就该去死吗?辜负了你的信任就得去死?”
虽说有点抬杠,但也有道理。
“我觉得这个故事,矛盾不在人与人,而在人与狼。小孩已经被吃了,狼还在,你教导剩下的小孩不要撒谎有什么用呢?当务之急是灭狼啊。而且直接害死小孩的是狼,不去怪狼反倒是怪死去的小孩不诚实有什么用呢?这个故事但凡换个别的说法,我都不会抬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