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石坐在一侧,这猞猁比寻常的狸子要大,也要更凶,脸颊两边吹落下来的白绒毛像是山羊胡子。像猫一样的动物骨子里总是带着优雅,伸了个懒腰,又用爪子顺脸上的毛,擦过耳朵。
自然地趴在了檀石膝盖上。
“父亲,我想要卢蕤。”檀石不敢直视贺若绰的眼,本能的畏惧促使他只敢摸摸猞猁,掌心冒出的汗甚至湿了小猞猁的斑点,“我以前很少跟您说过要什么。”
“为什么想要他?”贺若绰晃着犀角杯,好整以暇。
檀石窜起一股怒火,他原本就在我这儿!要不是你天天把他叫来下棋我何至于一天到头面都见不上!
“因为他原本就是我掳回来的,是我帐下的人。”檀石鼓起勇气,像是扑火的飞蛾。不是不知道被火吞噬有多痛苦,而是……不由自主。
他已经知道真相了,这次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盲目听从贺若绰的话。
“哦?你是忘了上次,那个内奸怎么对待贺若部的?若不是那个道澄,我们部落怎么会元气大伤,怎么会依靠叱罗碧那个女人才能勉强过活?”贺若绰声如洪钟,雷霆之怒直直劈到檀石身上。
“法师不是内奸!”檀石大声道,他头一次直接忤逆贺若绰,刚说完就颤栗起来,胸膛止不住地起伏。
“他和我下棋,手段和心眼子一个不少,还知道故意服输换我欢心——这就是你想要的幕僚,墙头草两边倒,你为了他违背我,却没想过,人家已经把出路找好了。”
猞猁瞬间炸毛,隔空一跳,自己玩毛团去了。
“卢先生不会的,他不会的……”
“你和他认识才多久,你就以为自己了解他?檀石,为了他,你要和我结仇么?”贺若绰双目锐利如鹰,不可逼视,目光似一把把钢刀,要把面前触怒自己的孩子凌迟。
换一个后继者很简单,贺若绰早就知道,檀石心里憋着一股气,可以是父母之死,也可以是道澄之死。对狼主而言,手底下的人来去升降,都是一句话的事,若有不服快刀斩之,贺若绰最讨厌自己的威信受到挑战。
檀石无意间的举动,明显令头狼警惕起来。
说到底,他们根本不是父子啊,杀了檀石又如何呢?贺若绰杀的人不在少数,多一个檀石不多。
气氛渐渐焦灼,贺若檀石再怎么蠢笨,也反应过来那人的杀心。
既然你要杀我,我就必须自保——贺若檀石终于也下定了杀心。
乳茶依旧散着热气,烤羊腿分毫未动,猞猁摇着尾巴在毛毯上打滚,落了一地的毫毛,时不时啃咬着毛团。
贺若檀石嘴角含笑,“当然不敢。”
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是时隔六年后贺若檀石学到的第二课。他很好的将自己的怒焰和愤懑隐藏在无可奈何又略带遗憾的皮囊下,手指节拂过鼻梁和眉间,长舒了一口气。
帐帘掀开,檀石又看见了酷肖道澄的身影。
重重落下的帐帘隔绝了贺若绰的眼神,卢蕤抬起头来,方才准备半天,终于想好该怎么窝囊地同贺若绰说话,瞪眼一看是檀石。
“怎么是你啊。”卢蕤两只手满满当当的,空不出来,“我先去了。”
“先生,难道我就只能被人夺走一切吗?难道父亲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为什么我不能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呢?”
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卢蕤摸不着头脑,“啊?你说什么,你没有被夺走一切,为什么总往最坏的地方想?你年纪还小……”
“我听够了‘年纪还小’!我不想当小孩了!”檀石怒火中烧,但和卢蕤的眼睛对视之时,那些怒火竟然不声不响地消了下去,“先生,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可比起狼主之位,我只想心里安宁。”
檀石振衣而去,卢蕤摇了摇头,“小孩儿脾性,遇事喜欢走极端。”
我不出手已经是最仁慈了,有时候劝来劝去,自己里外不是人。
“我们狼主今日身子不适,请先生回去吧。”奴仆从里面通报道。
“怎么不早点说……”卢蕤胳膊都酸了,只好打道回府。同时庆幸,今日终于不用一掷千金博君一笑了。
当晚,卢蕤出门散步,牙帐里灯火通明,他倒是没多想,只当今日有什么宴会。
叱罗碧今日难得和贺若绰共处一室,二人走流程,把最近部落的行动交流一番,转而提到了前尘往事。
荣耀和权力,漠北的头狼绝对不会将此二者给予旁人。贺若绰自忖已经足够宽容,孰料自己的宽容竟然滋生了叱罗碧的野心。
她已经不是年幼之时部落最貌美的姐姐,能笑着为与人争斗后受伤的他敷药,是什么改变了她?他给她安宁天地,为什么不能卸下心防好好依靠他呢?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叱罗碧的眼光总不眷顾他几分,只有在看见商道舆图或者账本的时候才会闪闪发亮。他固执地抬起她的下巴,却在她的眼里看不到一丝臣服。
把她接回来或许是个错误,是贺若绰的损失。
但贺若绰也不能忽视叱罗碧的贡献。在幽州底层混迹多年的叱罗碧细致地搜罗了不少漠北无法触及的情报,还借此机会掌握了人心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