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碧梧自知无转圜余地,只好领命,“我这就找他。”
“要不是在落翮山……霍家寨早就该荡平了。”客先生扬长而去,“走吧,见完故人最后一面,我就走了。”
“主上不留在幽州么?”冯碧梧追问。
“留?”客先生哂笑,“你以为抗命是你堂兄自作主张?陆修羽轻轻一钓,就把你堂兄勾去了,你觉得陆修羽下一步要怎么做?”
冯碧梧心领神会。
“走吧。”客先生环顾四周,寂寂寥寥山道上,故人身影许久不见,松涛阵阵,山阴处微风簌簌清寒,恍惚间能听到一阵笛声。
很难听的笛声。
没人注意到他唇角微微勾起,旋即消失在了丛山中。
当晚,卢蕤出院子散步,打算去集市买点儿东西拜访许冲。陆修羽给了他散碎银两,接着又忙去准备商队人手,忙得是不可开交,衣带愈发宽了。
卢蕤这几天闷闷不乐,失魂落魄地走在市集上,时不时撞到几个摊贩,对咒骂声充耳不闻。肉摊的血水随着案板流到街道,散发出血腥味,沾到他刚做好的鞋上,他也懒得去擦。
买点什么?他路过一个糖葫芦摊,草垛上满满当当都是串成一串的山楂球,琉璃糖色在暗夜中闪着光。
马上就该宵禁了,鼓声敲响,小贩低声骂了几句准备收摊,却见卢蕤摊出手,掌心不是碎银还是什么?
小贩如蒙大赦,想了想,这人可能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支糖葫芦多少钱都不知道,索性讹上一讹。于是便从上面拿了一支,厚颜无耻地将卢蕤给的散碎银两都攥到手里,其速度之快,想是在害怕卢蕤后悔。
卢蕤没觉察到,把糖葫芦伸进嘴里,咀嚼起来。硌牙……还粘牙,许枫桥为什么会喜欢吃呢?他说服着自己,一颗全塞进嘴里,腮帮子上下鼓动。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朋友?我应该不仅仅是把他当朋友吧。那么应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感?竟然让陆修羽也羡慕?
可他对我只有怜悯啊——对于一个将死之人的怜悯罢了。
越想心里越酸涩,糖葫芦在嘴里就更酸了,一个不小心差点把牙咬碎,牙花子刺痛。
卢蕤把核吐在手里,往草丛一扔,随便从旁边买了两条鱼,就朝许枫桥的住所去了。
与此同时,人群里姚霁青观察已久,待小贩兴致勃勃吹着口哨准备回家的时候,亮了手里的环首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胁迫道:“多收的钱,吐出来吧。”
卢蕤只大致知道个方向,走起来像是漫无目的,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一个拳头出现在他视野里,伸展而来后,恰是刚刚他交付出的散碎银两,“你多花了钱。”
“谢谢。”卢蕤收过钱,“姚都尉一直在跟着我?”
“长史的命令,让我送你过来。我本以为你不认得路,没想到你方向没出差错,就跟在后面,没出来了。”姚霁青解释着,以表示自己尾随其后不是猥琐也不是对他感兴趣。
卢蕤压根没多想,“那谢谢长史了。”
“你让我觉得很奇怪。”姚霁青也不遮掩了,“你得偿所愿,却全然看不出开心。”
“是啊,为什么呢。”卢蕤提着两条鱼,身旁滴滴答答落了一路的水痕,“当局者迷,姚都尉怎么想的?”
姚霁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哪知道你怎么想,“你们读书人,就知道反问,反将一军。问我有什么意思,我也不会说啊!”
这个回答让卢蕤笃定许枫桥对自己也只有怜悯了——许枫桥不喜欢读书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真是可笑,他在幻想什么……
姚霁青不知道踩了什么雷池,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哦对,长史要我问你,你真的想去漠北嘛?最后一次问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也有时间重返和靺鞨作战的行营……”
“嗯。”卢蕤总觉得匆忙一别不应该是结局,他要再见许枫桥一面,灭了心里的念想也好,反正这辈子,他也没想过和谁携手余生。
“好吧。”姚霁青观察四周,只见几棵桑树和槐树,右侧是小巷的入口,里面有几个灯笼亮着,照亮巷道一隅,“如果没记错,许帅家就在这儿。我就不进去了,你去吧。”
卢蕤敲了敲门环,武淮沙的声音随之而来,“来啦来啦。”
门应声而开,卢蕤绕过影壁,踏步进入院中央,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院子纵深,简直就是大隐隐于市啊!
按照卢蕤对于院子大小的理解,这座院子应该是两进,也就是说越过中堂往后还有一座后院。而卢蕤自己的院子……没“进”。
更别说厢房耳房。
“卢先生坐啊。”武淮沙仿佛管家,打理上上下下,“这院子也好些年了,是个凶宅,当初的主人急着转手,被老许一通压价,最后贱卖出来。”
“凶宅?”
“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哪里忌讳这个。不过老许也是真狠,直接砍了一半的价,其实按照原价老许也绰绰有余。”
卢蕤对于许枫桥的家底终于有了大致的感知,“许帅……很有钱吧。”他把两条鱼递给武淮沙,“那为什么还要……压价。”
“那都是老许攒的底子,说要以后娶妻用的,他当初在军营里因为先登,鼓舞士气,还得了许多赏赐,买田买宅,比谁都安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