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怎么不说话。”许枫桥端着热药,坐在杌子上,“害得我为你挨了一顿骂。”
卢蕤艰难坐起,许枫桥见他行动不便,又把药放到一边,扶着他起身。
“许道长心里有气,总要发泄出来。我待会儿就去领罚,不该和你胡来的。”
“得得得,就这样吧,别越描越黑。”
卢蕤皱着眉把药喝完,苦得他快流出泪了,咽下去的那一刻,全身上下尤其是喉咙,都发起抗议,他就像吞刀子似的,一口闷。
喝烈酒,难道就是这种感觉?良久,舌尖才微微有知觉,眉头也舒展开来,唇齿间的药味,怎么闻怎么觉得像是煮熟了的皮带。
“药材是没洗干净么,怎么还有土味……”
“是阿胶。”许枫桥接过空碗,不经意又看见卢蕤那截手臂——以及白袷下的疤痕。
“这里也有?”许枫桥怒从中来,“娘的,大理寺就是这么审案子的?”
卢蕤想抽回来手,孰料手腕被对方死死握住,无从抵抗。“都过去了。”
他们见面的第一次,卢蕤也是“都过去了”。
真的能过去么?每年夏日痒得掉皮,他用手挠,挠出血也止不住痒。药膏细细涂一遍,静卧许久,才能止住如千万只蚂蚁啃噬钻心的痒。
卢蕤觉得自己真适合出家为僧。
“怎么可能过去?伤疤还在呢。”许枫桥意识到自己不合礼仪,就松了手,“我是真不信,遭遇那么大的变故,还能心如止水。”
天黑了,最后一抹亮光消逝,屋内点起烛火,许枫桥在厨房砍柴烧火,旁边唐景遐守着药炉,手摇小蒲扇,时不时瞥许枫桥一眼。
“咳咳。”唐景遐咳嗽一声,今日她换了粗布衣裳,看起来和邻家小姑娘没什么区别,“许帅,你对卢先生,很不一样嘛。”
“煮药还有心思跟我说话?”许枫桥往灶里送着柴火,旁边整整齐齐堆满了他劈好的柴薪,余光刚好看见小药炉跳着盖子,“你的药也煮好了吧?”
唐景遐持毛巾,一手压盖子,另一手把着药壶柄,苦药从壶嘴里流出来,气味扑鼻,她忍不住撇嘴,“我的娘诶,这许道长靠谱么?”
“总比你靠谱。”
“你看,许道长说得没错,你这嘴就是贱,见谁都贱,除了卢先生。这还不够奇怪?我问许道长,道长说,你对很多朋友都是这样欠,怎的卢先生就是例外?”
“他不管不顾自己身子,跟我弟弟似的,我总要操心些。”许枫桥看锅热了,就往里面倒油。
“嘁,道长一个医生都没你那么上心。你说是像弟弟一样?可三当家是你师妹,也没见你关心三当家啊。”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蒙冤入狱那么惨,你忍心?”许枫桥盖上锅盖,双臂抱胸,“他可是在大理寺狱里暗无天日过了十天,鞭子沾盐水抽的疤现在还在呢。你俩一个枪挑萧飒,一个劫色,需要我多加照顾?”
唐景遐哑然,许枫桥打开锅盖,洒进去葱姜蒜烘锅,“他日子凄苦,又没有兄弟姐妹,还失了怙恃,形影相吊。我能让他宽宽心也好,不然心里太苦,对身子也不好。”
“你可拉倒吧。可怜人家?人家需要你可怜嘛。他那么刚强一个人,你前前后后伺候得像是大限将至一样,倒显得你太过刻意。”唐景遐端起药碗,“我去给先生送药,再跟你辩下去,药都要凉了。”
许枫桥手撑着灶台边缘,他脑子很乱,开始漫无目的想事情。许元晖说得没错,他和卢蕤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他是潇洒自在不喜欢成家,卢蕤呢?卢蕤不可能和他一样也不想吧?他是世家子,百年之后肯定需要供奉香火。
唐景遐说得也对,他对卢蕤绝对也不是可怜,是一种异于朋友和亲人的感情。唐景遐太机灵,瞒不过她,连带着也瞒不过自己——他找的理由,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锅里传出滋滋的声音,许枫桥猛一掀开锅盖,才发现葱花都黑了,热油冒泡,他马上把筐里的菜倒进去,一阵噼里啪啦,脑子愈发乱,炒菜的手法也乱七八糟,甚至把菜叶子炒到了灶台边。
成家真的会幸福吗?卢蕤应该需要一个淑女在侧琴瑟和鸣吧。两人谈谈诗,弹弹琴,吟诗作赋,白头偕老,素手画眉,闺房情趣,生儿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