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楼抓起面前棋奁里的白棋,松手后,嘈杂落了一地。复仇曾是他唯一的目的。
在他看来,燕王也不过是自己复仇路上的垫脚石,他会在适当时机,反咬一口,骆九川、燕王,一个负心薄幸,一个养寇自重,都该通通下地狱——连同他自己。
他也是罪恶的,洁白如玉的手,皮下爬满了蠹虫,早就该随着阿娘死去。
可为什么,霍平楚会对他那样好?真是愚蠢至极……他配得到那样干净的爱么?
程玉楼想起霍庆最得意的那段时日,骆九川日日送着礼物钱帛,唯恐霍庆抄了自己的底,或者大闹一场。
山间野虎,坐啸深林。
可不知怎么回事,霍庆忽然就病倒了。昔日的山间野虎因为酒色,病倒在豹皮榻上,歪斜着嘴,口吐白沫,眼神依旧凌厉地看着程玉楼。
“婊子……”
程玉楼的手柔若无骨,映着白瓷勺,舀起一勺一勺的苦药,“婊子给大当家喂药。”
“你害了……害了霍家……”
程玉楼披着白袍,“大当家说什么呢。”
霍平楚等在帷幄后面,忽然一道惊雷,雷雨大作。门户大开,雨潲了进来,帷幔扑扑响着,霍庆一眼就看见了起伏帷幔间的霍平楚。
“吾儿……杀了他……”霍庆手指着程玉楼。
霍平楚手里刚好拿着寒泉剑,这也是骆九川送给霍庆的宝物之一。霍平楚拖着步子,手头发颤,整个人因恐惧而战栗着。
面对的人,是自小打骂苛待的父亲,是揪着母亲头发拳打脚踢的父亲……
父亲教他侠义,教他为人处世,若是他没有那晚睡不着觉路过看见父亲凌虐小楼,他便不会知道自己尊敬了那么多年的父亲是个禽兽!
霍庆也是他的梦魇。
杀了他……霍平楚脑子里回响着这句话。
不过这个“他”,不是程玉楼。
而是霍庆。
霍平楚越走越近,程玉楼直起腰坐在榻边,看霍庆就像看一个死人。
程玉楼像一柄白如意,漠然地眨着眼。
下一刻血花四溅,程玉楼半张脸都着了血腥,霍庆颤着手,因被割伤脖颈的缘故,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喷涌而出的血水浸透了锦衾,程玉楼白净的脸上犹如被泼了墨,但他还是面无表情。
报完仇了,可是为什么没觉得大仇得报呢?
霍平楚抱住了日思夜想的程玉楼,抱得那样紧,“小楼,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了……”
程玉楼没抬手,了无生气,跟傀儡似的。
“不恨我?”
霍庆太不上道,坐地起价,对燕王对幽州都不利。于是燕王找到了程玉楼,想让程玉楼这个枕边人动手,进而控制霍家寨。
“我爱你。”霍平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湿热的气暖着他的耳廓。
程玉楼多希望是在做梦,他心里暗暗发誓,燕王想怎么做都无妨,唯独不能害霍平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