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小城热闹的氛围还未散去。
医馆仍开着门,古先生回来后接了两个伤势不严重的病患。时下凡事讲求吉利,年节的日子里若无紧要的问题几乎是无人来投医的。栾氏闲下来,约了倾城去逛庙会,每逢佳节,人们总需要有个去处放松一番。
栾氏在送子观音前虔诚跪拜,虽早对自己的肚子不做幻想,其实心内仍有几分遗憾。她不是不喜欢孩子承欢膝下,只是身体不允许,常被人拿肚子说事,她亦感到厌烦无力。起身走出大殿,望着三三两两结伴出行的往来行人,栾氏想到倾城独自一人离京远来云州,“妹子,过年过节不怕冷清?怎么不给自己再找个伴呢?”
倾城笑道:“缘分未到,什么时候遇上了那个想嫁的人再算吧。”
不是没人给她说过媒提过亲,四邻都是热心肠,她甫一到云州,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听。云州民风淳朴,寡妇二嫁亦是常事,她身畔未带子嗣,“再婚”丝毫不受阻滞。
前头街上一名铁匠,也早早放出话来,说愿意许她一个安妥的家。
倾城还没考虑过自己的终身事,眼前安身立命方为她所追求的根本。
她想靠自己的能力试炼一番,活出个样子来,有没有男人相伴,并不在她的考量范围。
几封书信寄出去,犹如石沉大海。
薛晟其实也没想过单凭几封信就能打开她的芳心。
他知道她一路走来不易,也知道她的防备心比寻常人更重,受过太多苦的人,总是轻易相信他人的真心。他有耐心慢慢等。
只是等待的过程,总是伴着无能为力的痛苦。
这年的元夕落了雪。
薛晟在家宴上饮了几盏酒,缓步踱回凤隐阁。
去岁这个时候,他和倾城在岷城携手共度过温存的一夜。
他站在阶前沉默望着漫天的大雪。
那些酒酣耳热之际说过的情话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他侧过头望着女孩动人妩艳的面容,她站在城楼上踮起脚尖,主动轻吻他干净硬朗的脸颊。
她勾住他的臂弯,将自己投进他的怀抱里。
他记得自己刹那悸动的心跳。
他开口唤她的名字,“倾城……”
伸出手掌,身畔那个影子空了去,回廊下雪花冰凉,掌心里一捧雪籽渐渐融化去。
空荡荡的回廊,空荡荡的心。
思念如狂。
他倚在朱红的廊柱上,闭目苦笑。
**
公事不忙的时候,他也会前往云州走一走。
去看看她幼时的故土,沿着她走过的足迹漫步。
他无言远远跟在她身后,瞧她在街边的摊档上买零食,与邻人驻足在桥上看风景。遇过她当街蹲跪下来为临产的妇人把脉,遮起简易的围墙帮人接生。撞上她被街上醉酒的闲汉骚扰,瞧她拾起木棍把人打得落荒而逃。
云州的顾倾城比京城的顾倾更鲜活,更明快。
他喜欢瞧见她忙碌而充实的模样。
不能不承认,这样的日子远比宅门里争宠夺爱假意奉承更有滋味。
她不该是被关在后院里的女人。
她天生属于云州,属于自由。
薛晟想,这大概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二回动情。为同一个女人,为她不同的性情两面。
他回到住所,忍不住又提起笔。
“媒人为你说的那桩婚事,吾以为不妥,窦君行事粗鄙,非卿良配……”
“闹事的醉汉已告官,衙门承诺,会对闲散人员强加管束,以免为患良民……”
“倾城,今日仿佛比昨日更多欣赏你一点……”
“何时能与我说句话,便是不愿言语,停留两步,允我多望你两眼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