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听说太上老君有言曰,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公祺先生还是先想清楚该怎么应对那些蛮部比较好,我会遣人在岑坪以西,设立荆州治中从事的驻地,并出面邀约荆蛮各部首领,使足下与之熟悉……其它的事情,不妨慢慢再议。”
五斗米道的教义之中,有“一散为气,聚形为太上老君”之语。将老子称为太上老君,便是五斗米道的发明。雷远用此来拒绝,带着几分客气。
张鲁丝毫都不沮丧,立即道:“那也是应该的。数十年前,先祖便是周旋于益州群山巴賨蛮部,扫除妖魔,救护生民。如今在荆州如此行事,正合正一盟威之道。”
雷远微微颔首:“另外……”
“另外,自然还需教导蛮部民众尊奉朝廷政令。续之将军请放心,导人向善,也是我们的本分。”张鲁知情达意地道。
“如此甚好。”雷远笑着起身。
他毫不拘束地坐到张鲁身边,又侧过身,将袖中的拐枣倾了些出来,分给张鲁:“公祺先生,日后便须多多有劳了。你我精诚合作,必能相得益彰。”
雷远刻意示好,张鲁却连连摆手。
“续之将军……”他苦着脸道:“这就免了。”
雷远一愣。
张鲁叹道:“此处地气虽暖,到底是在深山盛寒之处。续之将军,你可曾想过,这几株果树怎就满树佳果,生发如此?”
雷远皱眉起身,霍然拔剑。
剑锋映着阳光,熠熠生辉,照得张鲁眉眼间一片青芒。
张鲁神色镇静,挥手比划,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雷远挥剑拨开果树下茂盛的草甸,只见草甸下的泥土显示出可疑的黑紫色。他用剑尖拨开松散浮土,底下便露出高度腐烂的尸体。尸体有许多具,或僵硬或腐化的躯干肢体彼此纠缠着,有的手掌中握紧断裂刀剑,大多都没有首级。而尸体周边的大片土地,都被献血浸润过,哪怕后继多历风雨,依然凝结成一块一块。
雷远吐了口气。
他挺直身体四面看看,这情形很明白了,深潭周边的一处处草甸,其实都是丢弃尸体的地方。看尸体的腐化程度,这应该是两三个月前,也就是荆州军沿峡江水陆道攻入益州时的斩获。
那时候诸葛亮与张飞、赵云、刘封等将从宜都出发,突破峡口,强攻鱼复及周边诸要塞。
想来有一队溃兵逃散至此,被荆州军追及,旋即遭到歼灭、枭首。那些首级被割走记功,尸体被丢弃在原地,短短数月后,化做了肥料。
到了现在,荆益两州仿佛始终都是联盟,而这些益州军人的牺牲毫无意义,就只让几株果树长得丰茂。
而适才李贞等扈从们攀登树木捡拾拐枣,便是踏在遍地堆积的尸体之上。
若在战事频密时节,见几具尸首不算什么。但这时候,雷远忽然就不想再待在此地了。
他将手中的拐枣果实扔回草甸中,向较远处的扈从们沉声道:“我们走吧,沿着山道,再往前看看!”
第0417章休整
当晚,雷远所部中军在鱼复驻扎。鱼复县城所处的位置,是峡江间难得的较平坦处,江山回阔,城池周围数里,外周又有数百顷田亩可供耕作。
虽然城内屋舍少而破败,但城西公孙述所建的白帝城旧址也可屯兵,较之于沿途所经穷山恶水,已算得条件不错。
此地也是益州辖区的最东段,再往东面不远,越过扞关,就到荆州宜都郡的巫县。
故而朐忍、鱼复两县的县长,及汉丰、羊渠、赤甲山等几座营垒的镇戍将校都来此地拜见雷远,并恭贺新任江关都尉就职。
这几处地方,都属于巴东郡的管辖。
巴东太守赵莋在降伏于荆州入蜀大军之后,就随军到了成都,如今已改任益州别驾从事。与他一同担任别驾的还有巴西郡太守庞羲和益州郡太守董和等人,一时间别驾几至十余人之多。
玄德公的意思,应当是以别驾之职暂时安置刘季玉所任命的益州大郡太守,从而逐步收拢地方郡县之权。而诸位别驾们都驻在成都,也可在玄德公面前从容展现才能,以备日后另行擢用。
也正因为巴东太守不在的缘故,雷远这个江关都尉便是巴东郡职位最高者,当地文武都来拜见。
这些人的情况,雷远在成都时就翻阅左将军东曹的版籍,有所了解。
两名县长中,朐忍长名唤伍羊,字裕平,是巴郡吏员出身,一步步做到本地县长的,因为在任上时常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故而极具人望。然则数年前县里流行时疫,他的妻儿都染病暴亡,故而这几年来日渐颓废,常常骑牛行于乡间消磨时日。好在名声犹在,政务不致荒废。
鱼复长名唤吴省,是南郡麦城人,少年时有神童之名,习春秋,通数家法,一度几乎得举明经。只因为与邻家女婢私通而败了名声,不得不投入军中为吏员。此前他是张飞下属,数月前调任鱼复长,在峡江沿线民伕征集、后勤支援方面,颇建功勋。
汉丰、羊渠、赤甲山等营垒的镇戍将校,多是刘封所部。其中赤甲山营垒有个名唤吕唐的军校,还曾多次随在刘封身旁与雷远行猎游玩,雷远与他颇为熟悉。而再下级的小校,有益州降人,也有荆州人,大致是一半对一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