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宋妙一夜无梦。
因次日是柳翰林重新约厨的日子,她把食巷摊子交给了程二娘,自己难得睡了个懒觉。
这觉十分香,凌晨丑时末先醒来了一次,迷迷糊糊正醒神,就听得程二娘小心洗漱声,总算她脑子里还半记得今天不用出摊,眯着眼掀床帘,摸索伸手探了下边上漏刻,估到时辰还早,蹭着又躺了回去。
渐渐的,院中有众人进进出出,打水洗菜,又有轻声细语说话、做事声,又熟悉,又安心,宋妙睡得踏实无比。
再醒来居然天光才亮,一看不过辰时初,她就又放心追了一道回笼觉。
一晚上三觉,虽然不能一睡到底,可每回醒来都有一种挣大了的感觉。
因时辰还早,她最后起床的动作都不紧不慢,等到洗漱梳洗时候,见得铜盆里净水,不自觉想到昨日前堂对话,又水又泥,不自觉顿了顿,再低头。
水面如镜,映得人脸甚是清楚——眉眼微弯,自己在微笑。
明白了对面心思,渐渐就会发现,原来自己也有一点心思,那心思很淡,却能让人别有一种心情,好像天更蓝了一点,草更绿了一点,乃至于喝水时候,水都更甜了一丝。
她看着水,略想了一想,复才慢慢收拾妥当。
出得前堂,张四娘已经来了,正打点东西,见得宋妙,先问了好,又有些局促问道:“娘子,我这样打扮,会不会太张扬的?”
宋妙上下看了一眼。
张四娘一身青白相间衣裳,剪裁很合身,绑袖缠腿,包头发的布包是蔷薇粉色,上头绣了几色小花,很明亮,背个小布兜,那布兜上头也绣了小花几朵。
她赞道:“很好——很好看呀!这有什么张扬的?”
“我看大家都素得很,今日又是头一回出外厨,只怕颜色太招眼……”
“鲜亮有鲜亮的好看,简素有简素的好看,二娘子眼下太忙,等过一阵子得了闲,想来她也会去添衣置裳的,你不用理会旁人,只管捡自己喜欢的穿就是——咱们食肆眼下还不必讲究那些。”
宋妙说完,又后退一步,认真看了看张四娘一身打扮,笑道:“确实好看,头巾谁人选的?衬得脸都亮了!”
张四娘闻言,脸上一红,扭扭捏捏摸了摸头上布巾,道:“三郎选的,说我戴着好看,我还当他捡好听的来哄我,眼下娘子也这么说,看来他倒也有那么一点眼光!”
又道:“我看京城许多正店、大店,里头的跑堂同雇工上工时候都穿一样衣裳,娘子,等咱们食肆日后开起来,要不要也做啊?”
宋妙笑答道:“我也有一样想法,前次才同二娘子说了,只是要等忙过这一阵,到时候咱们挑个日子,一道去绣坊里头看看,选身大家喜欢衣裳出来——你若有合适绣坊也好、绣娘也好,或是有看上款式,也给二娘子参详参详。”
说话间,柳翰林家来接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
二人收拾好厨具、炊具等物,点数一遍,上了马车,先去肉、菜档口做了采买,再又转往新郑门方向。
出了城,又行五六里,马车终于停在一处园子面前。
一时早有管事的出门来接,见得宋妙同张四娘,忙叫了几个家丁来帮忙搬东运西的,又恭维道:“官人早早就交代过,说宋小娘子手艺极佳,叫我们好生准备,免得妨碍了娘子施展——若有什么,尽管交代就是。”
宋妙少不得道谢,谦虚了两句,一路跟着往里头走。
那园子依山傍水,山是矮山,水是汴河水,因京城前一向多有暴雨,园中草木甚至有淹死的,看上去花木凋零,汴河浑浊水黄,怪可怜的。
宋妙看得心中一突,问道:“先前问过,因说园里有水——不知是哪里用水?”
那管事忙道:“娘子放心,乃是山上引下来泉水,这山泉水甚是甘甜,今次借这园子,正是为了取水烹茶,不然这里无花无景的,距离又远,也不至于特地跑来。”
等到了地方,少不得先去见过主顾。
宋妙一进门,陈夫子、曹夫子同两个生面孔站在桌案前,同赏一幅字,一旁又有胖老头柳翰林。
见得宋妙,陈、曹两个字也不看了,纷纷走出桌案,迎了过来。
一个道:“小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