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宽宏大量地微笑,他小心翼翼地笑,陡然间没有方才的气势,仿佛一个可怜巴巴,祈求原谅的幼童。
“小烨,”他磕磕巴巴地说,“你坐。”
医院门前的精神病咿咿呀呀地唱:人生苦短,人生无奈,风雨飘摇呀,你啊淹在滚滚浪潮……“
许多关系都是一本烂账,我父亲对不起我,但我也没有对得起他。可是直到面对苏藉的死亡时,我才领悟这一笔烂账,要么不算,要算的话从此不相往来。
我很爱参加臆想中自己的葬礼,因为活人总会原谅且怀念死人,而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孤零零地活着,从此只能想起他们的好,即使是坏,那也成了弥足珍贵的笑谈。真是寂寞。
我说:“爸,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我说的时候真心实意,至少此刻如此。
父亲与继母说了一通把你弟弟从邪路拉回正道的话,我面不改色地听着。走的时候和继母推脱了几回红包,最后父亲叠声喊:“混帐,去请你哥吃饭。”
祈雨蒙苦笑着看我:“给个面子吧,哥,回头我也好交代。”
医院附近的餐馆忙碌不已,大概食堂的饭菜总是人民公敌,任何地方的东西都比它们有人气。等上菜时,我们简直无话可说。
“爸看着还行。”我说。
他抬头看我:“上次心脏病发作了一回,现在还好。”
“那就好,往后多劝劝他,总会接受的。”
“哥,你很有经验?”
我噎住:“那倒没有。我爸妈早和我各玩儿各的了,也挺好。”
他看着我,等着我讲故事。
我点一支烟,长长地叹一口气:“我上初中那会儿,他们俩就开始闹,闹到我高中终于决定离了。可惜我家有两个小钱,不太好分,到我大学了还没分出结果,反而愈演愈烈。我大二时还去劝过一回架,不幸被流弹误伤,进医院躺了俩月。其间只有苏藉来管我的死活。我出院后打算作天作地地闹一回,可惜没人买账。他们俩太投入,投入到决定让我自力更生,不再给生活费。”
“在此之前我一直是二百五纨绔,除了花钱和读书百无一用。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险些叫我跳楼。所以至此,我和我爸妈翻脸,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故事好听吗?满意吗?”
我敲掉烟灰:“这种事没什么好说的。换我妈或我爸来讲,版本可以是这样。自己和配偶感情一般,儿子还不懂体贴,回回见面张嘴就是要钱。”
宫保鸡丁端上来,八角五香辣椒的香气冲击着人的嗅觉。由此吹响号角,西湖牛肉羹,蒜香羊排,咕老肉,蛤蜊蒸蛋,清水白菜赶着投胎似的上桌,然后服务员心满意足道:“菜出齐了。”仿佛完成一项大业。
祈雨蒙对此番趣景熟视无睹,追问:“那块表……美度贝伦赛丽的表,是那时候谁送的吗?”
我惊愕:“你居然还记得这个?”
“你不是现在还戴着吗?”
“……习惯了。”
这个故事比家里长短还要狗血无聊,说给别人听真没意思。
“你总是敷衍我。”
“哦,是吗?”
我让人去打探了一回尚鹏的事情,祈雨蒙浮光掠影地在他的情人名单里走过一回就再没什么动静。倒是和尚鹏的表妹关系不错,我看了看叶瑜的照片,恍然大悟这姑娘路见不平的原因。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倘若他惹了些麻烦事儿,我不介意帮帮忙,而他现在挺好,至少改头换面打算奋发图强。不让他留在逸雅折腾,但是帮忙找一份类似的工作也不难。
也许我们的交集快要结束了,就像我和苏藉的交集一样。因为时间,或是那个精神病人所唱的人生无奈。无论是命运使然,还是自作孽,都可说一声无奈。
☆、哦
林家终于发觉自己的败家儿子不对头,他那个酒吧无论是否盈利,好歹也算营业,总算是有正经事要做。而林辙身为独子,既然已经被宠得无法无天,自然没有长辈忍心简单粗暴地打折他一条腿了事。于是林母约我详谈,力图另寻一个坏人。
我们见面时,她亲亲热热地招呼:“小烨,怎么好久不来看我了?”胜过我父亲客套得尴尬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