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学期结束时,我给校长写了辞职报告,很快批了下来。阿童从英国给我汇来了一笔钱。阿童在信中说,这是我的作品售卖的钱,如果我想开个画廊或者画室,或者想去英国交流一段时间,这些钱也许能够帮上我。
我没有马上给她回信。
我想去小美那儿看看,然后要出趟远门。
那天我整理好东西离校,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带走的。我把画布和颜料打包装进帆布袋,然后背着画具找小美去了。
小美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不太方便。
我问她,今天的钟点工没来吗?
她正满脸愁容。她用手指在我手掌上写着:钟点工已经好几天没来了。
她去后宫酒吧找过领班经理,领班经理告诉她,客户已经破产了,联系不上。后来她又去了几次,领班经理也联系不上了。
这对小美来说将是人财两空的事。
我不知如何是好。假如报警,这种事也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小美也许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像她这样快要临产的孕妇,一个人独立生活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引产不当,她的生命都可能有危险。
我必须告诉她种种后果给她带来的风险。
第二天,我带小美去医院做临产前的最后一次检查。
我拿着小美的产检报告单问大夫,小美这种快足月的孕妇适合引产吗?
大夫很生气地看着我说,你是想要害两条生命吗?
我不知如何接话。
大夫给小美开了住院单,他说,赶快住院,她的预产期可能要提前。
我拿着住院单去窗口交了费,护士说,三天后有床位了,你再过来吧。
从医院回到方新村的住处,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我安顿好小美,让她躺在床上休息。我去菜市场买回了排骨、牛肉和青菜,炖好排骨汤,小美吃饭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我背上画具准备回家时,小美不让我走。
她把一张写好的字条给我,说她想给我做一次画模,请我一定要答应她的请求。
我跟小美说,今天你辛苦了一天,太累了,以后吧。
小美扯了扯我的衣角,她看似不太甘心,摆摆手告诉我她今天不累。
我说,你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吧?
小美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她用笔写下一行字:我太让你失望了,不配做你的画模,会弄脏你的画。
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小美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握笔的手还在颤抖。
我安慰她说,你想多了,我只是为你担心。
小美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我为她感到担心。大夫跟我说,孕妇临产前一定要保持情绪稳定。
我只好答应了她。
小美侧卧在床上面对着我,隆起的腹部即使是侧卧也像一座坟茔一样凸起,妊娠纹在她肚皮上像根系一样四处散开。黑色的乳头和乳晕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与她洁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我脑海里,马上有了油画的灵感,因为人体写生很少遇到这种体积感和参差感,这是我意料之外而又想得到的效果。
我很快用碳笔完成了结构草图,小美的基本形象和表情定格下来。
接下来是着色,形体起伏、色彩力度、色层的薄厚特别重要,每一次上色,我都有一种兴奋感,我对自己说一定要控制好,让这幅画富有小美的形态和灵魂。我很少用到笔刀,几无修改。
画完后,我兴奋地亲吻了孕妇小美的肚皮。我对小美说,你真的很棒,谢谢你!
看我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小美露出了笑容,这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另一个小美。
我马上想到给阿童画的《画皮》,我也想将这幅作品取名为“画皮”。
我想,其他命名,意义全无。
我帮小美穿衣服时,看见小美的手臂上有烟头烫伤留的疤痕。